三日后,旭日东升。
凌无双与拓跋飏并肩而立,站在沙场的点将台上,听着台下士兵们激昂的声音,凌无双的心间不禁震撼。
年少时,她虽也偷看过父兄点兵,却没想到有一日,她会站在点将台上,统领三军。
比起后宫里尔虞我诈的争斗,她更想冲锋陷阵。她骨子里的血从来都是沸腾的。
伴着士兵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他拉着她,步下点将台。
立刻有侍卫牵过两匹马,一匹黑,一匹白,黑的她认识,便是之前摔过她的逍遥。另一匹白马叫玲珑。两匹马一公一母,均为拓跋飏一手饲养长大的御马。平日里,两匹马便像是一对恋人,一起在草原上奔腾,一起在河边喝水,交颈亲昵。
拓跋飏先牵过玲珑,抚着马的鬃毛,轻声交代道:“玲珑,她以后就是你的女主子。”
玲珑似能听懂他的话,冲着凌无双嘶鸣一声,好似在讨好新主人一般。
拓跋飏满意地又摸了摸玲珑的鬃毛,才对凌无双道:“孤王扶你上马。”
凌无双微颔首,对他欠身施了一礼,并没有拒绝他的恩宠。
她任他有力的大掌将她托上马,坐稳后,她转头看向马下的他,眸色深了深,声音极轻地道:“子慕,珍重。”
她不知道他能否听到,也不在乎他能否听到,只想像个朋友一般,与他道别。
入宫半月,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对她礼遇有加,温情脉脉,仿佛他们已经是相敬如宾多年的夫妻。但她知道,他们之间始终有东西隔着。或许在他看来那是深不见底的暗渠,若他一脚踏过来,就会万劫不复。而在她看来,那是一座高山,只要她努力攀爬,总有一日能翻越过去。
他眼中的神色有片刻的怔愣,才道:“走吧。孤王看着你先走。”
“嗯。”她对他颔首而笑,明明只是清淡的浅笑,在这清晨的阳光下却格外耀眼,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她不像扈达的姑娘那样皮肤黝黑,看着很是健硕。
即便是这会儿身着铠甲,柳腰还是不盈一握,再配上那张白皙的俏脸,虽有英姿,却难免让人觉得弱不禁风。心生痛惜的同时,也难免怀疑她能否胜任这统领大军,征讨鲜于一职。
她一拉玲珑的缰绳,面向莫邪的方向,声音高亢威严地吩咐道:“众将士听命,出发。”
这一声,莫名震颤了拓跋飏的心。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子真真不适合养在深闺,躲在男人的身后,就该与伟岸的男人们并肩而立。
从清晨出发,此时已是晌午,艳阳高照。
凌无双带领的人马这会儿已经走出拓跋人烟密集的地区,寂寥的大地上,只零星的有几处帐篷。
且不说扈达的天气寒冷,就是一阵一阵卷起的风沙,也时常迷了人眼。而更遭罪的却是凌无双的一身盔甲,压得她浑身酸痛。她却不能叫一声苦。她是主帅,若是连一件铠甲都穿不了,那将士们的士气必然低迷。
莫邪行在凌无双的身侧,比她慢一个马头,遵循着臣子的本分。
他时不时地侧头打量她一眼,心里的情绪从轻视渐渐转化为些微不太明显的敬佩。
他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定然会叫苦,即使是扛得住这天气,那身不轻的铠甲穿在身上几个时辰,怕是也吃不消。她却始终腰板直直地坐在马上,没言一声苦。与她相比,拓跋焰烁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坐在马车上,好个逍遥。
正当莫邪对凌无双的敬佩越发升华之时,她却忽然一拉马的缰绳,举手做了个停下的动作,吩咐道:“停下整顿,让士兵们喝点水,吃点干粮。”
她身侧的莫邪一皱眉,提醒道:“公主,拓跋行军,从来只有两餐饭,他们出发前已经吃过了。若是公主吃不起这苦,饿了,可以一个人留在原地慢慢吃,之后再来追大队人马。”
“本宫的军令,莫邪将军听不懂?还需要本宫再说一次?”凌无双面色无波,语气凌厉的反问。
对待莫邪这种过于自负的人,若是事事都与他好说好商量,只怕是很难达成目的。
她现在才是这两万人马的最高统帅,若是许他以下犯上,下边的人又有谁会将她放在眼里?而且,她让将士们停下喝水,吃干粮,也并非是她不懂行军时只有两餐的规矩。
她有她的目的和策略,没必要事事向他人交代。
莫邪强压下怒气:“是,末将领命。”
凌无双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翻身下马,走到一棵大树下,一撩袍子,席地而坐。
素月快步跟过来,将水和干粮递给她。
“给。公主。”
“素月,你也坐下休息吧。”凌无双对她笑笑,吩咐道。
“这不合规矩,奴婢站在一旁伺候公主。”素月赶忙拒绝。
“荒郊野外的,还讲什么规矩。”凌无双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身旁,刚将手里的干粮递给她,就见拓跋焰烁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
凌无双皱眉看着一脸笑意吟吟的男人,不禁在心里轻嘲,“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行军打仗,有人坐马车,弄得跟游山玩水似的。”
拓跋焰烁还没走到她的近前,莫邪忽然快步追了上来,拦住他的路。
“王爷,借一步说话。”莫邪压低声音,脸色难看地道。
“不用借一步了,你不就是想告她的状吗?”拓跋焰烁故意拔高声音,让凌无双听到。
“王爷!”莫邪本就难看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彻底的黑了。
坐在树下的凌无双虽看不清莫邪的表情,但听了拓跋焰烁的话还是差点没失笑。
拓跋焰烁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坏。
“行了,她有她的主意。大不了兵败,也是她的责任,将军何必杞人忧天呢?”拓跋焰烁抬起手,本想拍拍莫邪的肩膀,却见他嫌恶的一皱眉,躲了开。拓跋焰烁只得悻悻地收了手。
“王爷,话岂能如此讲?若是当真兵败,赔上的可是我拓跋子民的性命。”莫邪反驳道。
“本王知道。赔上的还有莫邪将军的声名。”拓跋焰烁不紧不慢的丢下一句话,再次将莫邪气得怒火高涨。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喜滋滋地向凌无双走去。
“小无双!”拓跋焰烁讨好的叫了声,在凌无双身边坐下,故意凑近她:“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王爷,男女有别,本宫不希望还没到边关,闲话就已经传到了大王的耳中。”凌无双向旁边躲了躲,站起身。
素月见状,赶紧扶着她,一同起了身。
“小无双,你可真伤本王的心。”拓跋焰烁故作伤心。
凌无双不理他,向玲珑走去。
拓跋焰烁这人做事太没分寸,她可不敢招惹。她以前虽然也算是个江湖儿女,但如今毕竟身份不同,怎么都要有些忌惮。
拓跋焰烁爬起身,追上她的脚步,继续逗弄道:“小无双,你和我一起坐马车吧!”
“不必了。”凌无双顿下脚步,面色严肃:“王爷,本宫初来拓跋,虽一时还不懂拓跋的人情世故。但,有一点本宫懂。”
“什么?”拓跋焰烁抬手捋了下脸侧的发,笑眯眯地问道。
“军令如山。”凌无双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四个字,生怕拓跋焰烁听不懂一般,又道:“王爷若是再对主帅不敬,即便您是大王的王叔,本宫也会军法处置。”
拓跋焰烁被她的狠劲惊得一愣,她已经转身离去。而这时刚刚走过来的莫邪倒是唇角微扬,似乎心情大好。
她让拓跋焰烁吃瘪,倒也算是给他报仇了。
凌无双一行人在人烟稀少的扈达土地上行了将近一个月,才临近鲜于西侧。而他们所带的粮草,因为凌无双的新规每日三餐,吃得已经所剩无几,就是不打仗了,都坚持不到他们回去。
屋漏偏逢连雨夜,纵使凌无双的意志力再坚韧,身子毕竟娇贵,几日前就染了风寒,药喝了一幅又一副,却是久治不愈。
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据传她每日不停地咳,战前安营的时候,已经咳出了血,卧床不起。
主帅营帐,断断续续传来揪心的咳嗽声。
凌无双脸色苍白,唇瓣失了血色,神情虚弱地坐在桌案后。
“素月,去将翱王和莫邪将军找来。”凌无双嗓音嘶哑的吩咐一句,又揪人心肺的咳了起来:“咳咳咳——”
“是,公主。”素月领命,才要转身,就听帐外有人禀告:“报!莫邪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凌无双的声音刚一落下,帐帘便被掀起。
莫邪自外冲了进来,撩袍跪在大帐中央:“公主,我军粮草只余两日,请公主下令立刻发兵,攻打鲜于。”
凌无双端起手边的水杯,淡定地喝了一口,润了润痒痒的嗓子,才不悦地反问:“将军没看到本宫病了吗?”
见她不紧不慢,莫邪心里的怒火又向上窜了窜:“公主可以留在帐中休息,让末将带兵出征。”
“本宫不远千里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亲自赢这场仗。若是你带兵,本宫养病,那天下人要如何看待本宫?”凌无双一边揉捏着发疼的头,一边娇弱地回道。
莫邪再也压不住怒火,腾的从地上站起。
“公主难道打算为了自己的虚名,赔上外边两万将士的性命吗?”
凌无双抬眼看了看他,不以为然地道:“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主子效力的,将军何必大惊小怪?大不了阵亡了,多给些抚恤金便是了。”她说着站起身,素月立刻过来扶住羸弱的她。
“将军,本宫要休息了,退下吧。”
莫邪闻言,黑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将军是想留下看本宫宽衣就寝不成?”凌无双冷声质问道。
莫邪强压怒火,身侧的双拳被攥得咯咯作响,他原以为她是女中豪杰,不想却是个祸国妖姬。但如今她是军中的最高统帅,他纵使再不服,也只能压下怒火。求她下令发兵。
“还请公主放外边的将士一条生路。”莫邪撩袍再次跪了下去,难得卸去自负。
“大胆!你还要威逼本宫不成?”凌无双怒目圆视,当即对帐外吩咐道:“来人!”
旋即,两个拓跋的威猛士兵撩开帐帘走了进来,跪下领命。
“莫邪将军扰乱军心,对主帅不敬。给本宫拉出去,赏二十鞭子,以儆效尤。”凌无双冷着脸,语气发狠地吩咐道。
莫邪惊得瞠圆眸子:“大王尚且对我敬重有加,你一个祸国妖妃凭什么打我?”
别说是莫邪,就是进来领命的两个士兵也都惊呆了。
“就凭你对本宫不敬,就凭这里本宫说了算。”凌无双轻蔑地笑,又吩咐道:“将莫邪给本宫拉下去,再加二十鞭子。”
“你……”莫邪气怒的刚要开口,就被她堵了回去:“莫邪将军若是不想延误军情,连累外边的两万将士,就给本宫好好的受着这四十鞭子,认清自己的身份。”
莫邪被气得浑身直哆嗦,却没有再吭声,只能转身离开去受刑。
凌无双揉着发疼的头,又一声接一声地咳了起来。
“公主,您的身子若是再不喝药……”素月刚一开口,便被凌无双摆手制止。
“去请翱王来。”凌无双的话音未落,帐帘就被掀了起来。
“小无双,不用请了。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我就是想清静的睡会儿觉,都被那群人在梦中给哭醒了。”拓跋焰烁故作夸张地说。
“怎么?有人去找王爷告本宫的状了?”凌无双不甚在意地问,咳得已经嗓音嘶哑。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她的对面,在羊毛垫子上坐下,胳膊肘拄着桌面,掌心撑着头,悠闲地打量着她,笑眯眯地道:“他们联名上书,让我大义灭亲,斩杀妖妃。”
“那王爷还不动手?”凌无双挑眉问,尾音还没落下,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淹没。
“小无双病得这般我见犹怜,我哪里舍得啊!”拓跋焰烁无赖一笑,以食指挑上凌无双的下巴。
“王爷莫不是也想挨鞭子?”凌无双不躲不闪,冷声问道。
拓跋焰烁悻悻地收了手,撇唇道:“都病成这样了,还一点都不温柔。”
“说正事。”凌无双不想再与他耗,她的身子现在难受得紧:“王爷觉得我军胜利的希望能有多大?”
“本来只有三成,现在看来有八成了。”拓跋焰烁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只是,你这骂名若是落下了,以后想洗就难了。”
“真没想到,最后懂本宫的竟是翱王。翱王会帮本宫演完这场戏的,对吗?”凌无双感慨的轻喟。那日街头一番争斗,她还以为这个男人会伺机报复,却不想他对那日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为人过于轻浮,让她始终不能适应。
“你可曾想过,你现在做的,并不是拓跋飏那小子乐见的结果?”拓跋焰烁轻嘲,似在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凌无双的心里咯噔了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若他忠于拓跋飏,为何又要指点她?
拓跋焰烁眼含笑意,略带调侃之意地看着她,半点回话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王爷不想说,那本宫换个问题,大王乐见的结果是什么?”凌无双的视线紧紧地锁住他的眸子,不给他说谎的机会。
“小无双,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还要问我呢?”拓跋焰烁唇角的笑意越加邪魅。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放在桌案上:“好好珍重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凌无双的心狠狠一疼,没错,她猜到了。出兵前,她就有过这样的猜测。拓跋飏希望她兵败被囚,这样才能再次掀起几国之间的动乱,他好从中得利。如若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也不会让她带两万人马,去攻鲜于的边防重地。这样的对决,她的胜算微乎其微。
但她告诉自己,她不可以这般恶意的去揣测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是以,她不顾一身骂名,不顾自己的身子,兵行险着,也要打赢这场仗。
拓跋焰烁已经达到目的,起身离开,如来时一样轻松自如。
凌无双拿起他留在桌上的纸包,缓缓打开。没想到纸包中竟是些果干,仔细看了看,应该是梨干之类的。
想了想,她将纸包包好,递给素月:“先收着吧。”
是敌是友,她尚且分不清,他送来的东西,她哪里敢用。她可不想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再临时出了岔子。
“是,公主。”素月将东西收好,又劝道:“公主,早些休息吧。”
凌无双轻应,刚一起身,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倒了下去。
“公主!”素月一惊,赶忙扶住她:“公主还是喝药吧。”
“本宫没事。”凌无双对她一摆手,任她扶着,走到床边躺下。
这一夜,她咳得基本无眠。
天一亮,她又吩咐下去,按兵不动,继续三餐。
而莫邪有了昨日的教训,伤得又有些重,自是没有办法再找她的麻烦。
莫邪不来,拓跋焰烁倒是成了常客。美其名曰是来劝谏的,却次次没个正经的逗弄她。
凌无双非常不喜他的行为举止,却也得忍着。因为只有拓跋焰烁每天来“劝谏”,外边的人才会觉得有一线希望,暂时忍着。
终于熬过了三日,军营中已是人心惶惶,不再相信拓跋焰烁能劝服凌无双。
“发兵。”凌无双从病榻上站起,对大早上就来报道,气定神闲喝着茶的拓跋焰烁道。
“你的身子能行?”拓跋焰烁抬起头,笑吟吟的准备看好戏。
走都走不稳,如何带兵打仗?
凌无双冷笑,瞥他一眼,却理都没理他,径自对素月道:“素月,把金丹给本宫。”
“是,公主。”素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
“这是什么金丹?居然让公主这么有信心。”拓跋焰烁不禁好奇地凑了上来。
见凌无双不理他,便自己在那猜。
蓦地,他脸上的笑意一僵,拉住她拿着金丹的手。
“你吃的不会是短时间内提升体力的药吧?”
“不是。”凌无双当即否定,可拓跋焰烁哪肯轻易信她:“小无双,这种药可不能乱吃。药效虽快,能让你瞬间清爽,但日后对你身体的伤害却更大。”
冷无双看着他少有的认真,心里有股暖流划过,却只能冷着脸命令道:“放手,这是军令。”
拓跋焰烁对视着她凌厉的眼神,听着她命令的口气,才明白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这个倔强的丫头,只得悻悻地松了手。
凌无双当即服下手中药丸,须臾后,只觉得难受的胸腔蹿上来一股热流,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她起身,出了营帐,看着远处的高山,定定地道:“这一仗,我一定会打胜。”
不管这是不是拓跋飏想要的结果,她都不会眼见着他挑起几国的战争,将翾国卷入战火中。
她吩咐素月去请莫邪,自己则和拓跋焰烁直接去了点将台,亲自吹响集合的号角。
“决定了?”拓跋焰烁打量着她凝重的脸色,问道。
凌无双侧头,迎上他打量的视线,道:“本宫的命运,本宫自己掌握。”
纵使,所有人都当她是颗棋子,她也不该认命,自我放弃。
两人说话的功夫,两万士兵已经极快地集合。
虽然士气有些低迷,但好在各个脸色红润,看来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看着素月和莫邪走了过来,凌无双才大声地对台下的将士道:“你们都听好了,我们的粮草已经全部用光,你们若是想吃饱,便只能进鲜于的地界去吃。要不然,你们就只能埋骨异乡,饿死在这里。现在战乱四起,国库空虚,你们若是阵亡了,拓跋可没有银子抚恤你们的家人。只有打胜仗的人才配拿到奖赏,没人会记挂死去的败军之将。”
莫邪向点将台走去的脚步蓦地顿住,拧眉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女子,怎么都看不出一点的病态。
难道,这又是一计?
“出发。本宫希望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火边烤羊,载歌载舞了。”
话落,凌无双步下点将台,向玲珑走去。
走到莫邪近前时,她亦没有一点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莫邪,忽然撩袍行了大礼:“末将见过公主。”
“起来吧。”凌无双顿下脚步:“你有伤在身,今日就与翱王一起坐马车吧。”
“末将没事……”莫邪刚一开口,便被她厉声打断:“莫邪将军莫要忘记了,本宫军令如山,难不成又想挨鞭子了?”
莫邪的脸色一僵,凌无双已经走过他,来到玲珑近前,翻身上马。
拓跋焰烁不急不慢地走到脸色尴尬的莫邪近前,没个正经地道:“呦!小无双很关心莫邪将军啊!”
莫邪转头,视线冷飕飕地瞪向拓跋焰烁。
“难怪本王一直示好,她也不理本王,原来是看好了将军。”拓跋焰烁故意说得暧昧不清。
“王爷,话可不能乱说,无双公主可是大王的女人。”莫邪咬牙警告道。
他这般清高之人,又岂会喜欢拓跋焰烁这种口无遮拦之人?
拓跋焰烁丝毫不将他的怒意放在眼中,得意的反驳道:“大王的女人又如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都有机会的。”
莫邪自是没有闲工夫搭理他的顺嘴胡说,直接略过,问道:“公主的身体怎么好得这么快?”
他看得出,那日凌无双的病态不是装的。
“金丹提神。”拓跋焰烁望着凌无双离开的方向,神色倒是难得凝重起来:“估摸着今晚这场仗不打胜,死的就是她。”
莫邪大惊,震撼不已。
“我一定会打赢这场仗。”他语气坚定的起誓,随即翻身上马。
“你不坐马车?不怕挨鞭子?”拓跋焰烁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调侃道。
莫邪却理也不理他,一打马,去追凌无双了。
拓跋焰烁邪魅一笑,小声嘟囔道:“小无双,别说本王不帮你了。”
莫邪很快追上了凌无双行得不快的马。她听到马声,转头看向他,一皱眉。
还不待她开口,就听他道:“末将不习惯坐马车,公主若是觉得末将不遵军令,就再赏末将四十鞭子。”
“将军莫不是就喜欢挨鞭子?”凌无双失笑,复又自说自话地道:“那本宫偏不成全你。”
莫邪无语,他真看不懂这个娇弱女子内里装着怎样的灵魂。但他知道,她善良,有着大智慧。
他本就是话少的人,跟在她的身后,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军队行了近半日,在即将到抵达鲜于城池的时候,凌无双命令所有人停下休息,将最后的干粮也发给了大家。
距离鲜于西侧第一个城池不远的地方,为了防御风沙,植了一片树林。
凌无双命令兵马,林子前后各一万,而林子中只停靠了二十几个相互通信的人。
这样一来,正常人的第一想法,就是她的军队穿过这片树林,一直延伸出去那么远,看上去至少有四万兵马。
之前安营扎寨的时候,凌无双刻意要求手下的人,将营寨扎得很大,足够四五万人停歇。
那时,莫邪被她的新规“一日三餐”气得有些糊涂了,以为她这一举动,不过是一个骄纵的公主为了讲究排场。
如今看她有条不紊的布置着,他才想起她在践行宴上的那一支舞。
让鲜于辨不出他们的真实实力,误以为他们有四五万的兵马,便能扰乱对方的军心。而拓跋的军队因为粮草用尽,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必然会拼死杀敌,再加之他们之前一日三餐,自然是养足了这一夜血拼的体力,所以,这样一丈的结果已经可以预知。
莫邪不禁敬佩她的睿智,他侧头,眼神尊敬地看向她时,却见她眉心紧锁地望着远方。
这军中,除了拓跋焰烁,没人会懂,这一场仗,不管是赢是输,她都是错。
夜幕降临,号角声,战鼓声震天。
凌无双的破釜沉舟,让拓跋军队势如破竹,冲破鲜于的西侧。
这结果是鲜于始料未及的,原本听了探子的回报,得知凌无双胡乱挥霍粮草,责打名将莫邪,昏庸无道,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将这位中原来的骄纵公主放在眼中,集合了全部的力量去守南面,抵抗拓跋飏的军队。
谁知道拓跋飏却迟迟不发兵,凌无双倒是连夜攻城,一举拿下了西侧的纳威阿拉城。
他们眼中的骄纵公主竟持剑冲在最前边,亲手斩杀了纳威阿拉城的主将。
破晓时分,拓跋的军队彻底的占领了鲜于版图上,第一座正式的城池。
凌无双下令,安葬所有阵亡的军将,不分敌我。不得毁坏城中一草一木,不得扰民。
经过一番的整顿后,凌无双如约,命副将去准备夜里的篝火晚会,交给莫邪主持,自己却躲在主帅的府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且拒绝接见任何人,却独独宣见了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一进门,就见她脸色苍白地靠坐在椅子上,再也不复昨日的意气风发。
“小无双,现在后悔逞能没?”他拉了把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翱王,本宫希望本宫养病这些日子,你能相助莫邪将军打赢这场仗。”凌无双一脸正色地看着他,请求道。
“你怕我趁着你病了,故意兵败,引皇甫睿渊入局?”拓跋焰烁俯身向前,凑近她,盯着她的眸。
“本宫不是为了他。”凌无双的眸子没有一丝闪烁,肯定地回。
她与皇甫睿渊早就生死各不相干了,她不过是不希望自己成为生灵涂炭的根源。
“好,就算你不是。”拓跋焰烁坐回椅子上,精明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王是拓跋的亲王,更该一心帮助大王扩大拓跋的版图,那你说说,本王为何要帮你?”
“翱王想要什么?”这世上的确没有白帮的忙。
拓跋焰烁唇角的笑意更浓,唇瓣轻动,掷出两个字:“要你。”
“你……”凌无双被他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下流!”
拓跋焰烁一收唇角的笑意,神色认真地道:“本王是认真的,公主若是不愿,那本王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大王不快。本王相信,公主应该很清楚,大王派本王追随公主出征的用意。”
凌无双眼中的愤怒瞬间僵住,心被撕扯得痛了起来。
她告诉自己,拓跋焰烁的心思不明,她不能就这样被他挑唆了。但心里却隐隐地清楚,他所言非虚。
凌无双将伤痛全部压在心中,即便病容满面,却依旧淡定。
“只怕,王爷的目的也并非本宫这个人吧?”
她自是不认为这个男人会为她所沉迷,他就不是个能为了女人神魂颠倒的男人。
“哦?公主为何这般觉得?”拓跋焰烁饶有兴趣地问道。
“本宫知道王爷并非好色之徒,平日虽不羁,却也是忠君爱国之士。如今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目的为的定然不是男女之情。”凌无双肯定地说。
“听公主这般一说,本王都差点觉得自己是君子了。”拓跋焰烁自我调侃道。
“王爷是不是君子,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不必如此提防着本宫,不管拓跋如何待本宫,本宫也绝对不会祸连百姓。”凌无双盯着他眼中闪烁的虚假笑意,承诺道。
拓跋焰烁忽然冷冷一笑:“公主不需要做什么,便已经是祸害的根源了。”
“若是翱王执意如此认为,本宫也无话可说。但翱王当真认为翱王不帮本宫,本宫就没办法了?”凌无双轻笑,忽然捂住心口,眉心纠结,唇角有血丝渗出。
“你怎么了?”拓跋焰烁一惊,狐疑地问,却没有立刻上前。
“本宫没事。下去吧。”凌无双痛苦地闭了闭眼,吩咐道。
“我帮你传军医。”拓跋焰烁起身,刚要动作,就听凌无双声音虚弱地喊道:“不要,本宫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本宫现在的情况。”
“可是你……”拓跋焰烁微一犹豫,还是没有离开,上前去扶她:“我扶你先去休息。”
他才一扶上她的手臂,便被她拉住,用力一带。他猝不及防,两人双双向椅子倒去,他高大的身体直接覆在了她的身上。
还不待他反应,就听她高喊:“拓跋焰烁,放开本宫。素月,素月……”
他惊得瞠目结舌,脊背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而进门的不只是素月,还有淳于莫邪。
素月眸色一冷,飞身上前,一把将拓跋焰烁从凌无双的身上拉了开,抽出腰间的剑,就向他刺了过去。
靠坐在椅子上的凌无双脸色苍白,唇瓣染血,衣衫不整,再加之刚才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为,她被拓跋焰烁给轻薄了。
她拢着领口站起,喝止素月。
“素月,住手。”
素月怒气未消,却还是不甘地收了剑。
“他是大王的王叔,不管他如何待本宫,本宫也不能就这样斩杀了大王的亲人。再者,家和万事兴,本宫不希望仗还没打完,就先用亲人的血去祭旗。”凌无双语气清淡,却透着无奈和痛心。
“若这个登徒子再侵犯公主呢?”素月不放心地又道。
凌无双微一迟疑,将目光投向莫邪,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莫邪与她四目相对,一抱拳,奏请:“为保公主安全,战事不受影响,末将肯请公主先将翱王收押,待战后再放他自由。”
凌无双轻叹,无可奈何地道:“将军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拓跋焰烁在最初的惊愣过后,听着这三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唇角一直噙着笑意,也不辩解。他很清楚,辩解也没用,别说素月是凌无双的人,不会信他,就是莫邪也不会信平日口无遮拦的他。
他除了自认败局,别无他法。
“素月,你去办吧。派几个人好好地照顾翱王的衣食起居,切勿怠慢了。”凌无双嘱咐道。
“小王这厢谢谢公主的以德报怨了。”拓跋焰烁挑眉玩笑,笑得好个畅快,丝毫没有半点被冤枉的怒意。
“希望王爷好自为之。”凌无双冷声警告道。
“王爷,请吧。”素月见不得他这个时候还调侃自家主子,一动宝剑,冷着脸道。
“中原来的女人还真是不好惹。”拓跋焰烁努努唇,潇洒地走了出去。
凌无双目送两人出了门,才对莫邪道:“将军坐吧。”
“公主的身子……”莫邪担忧地看着她:“可用末将去请军医?”
“不必了。本宫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让大王担忧。”凌无双轻喟:“将军,之前本宫没能与将军商量对策,又命人伤了将军,本宫这厢给将军赔礼了。”
凌无双说着一欠身,却因为身子太过虚弱,身子向下倾了去。
“公主!”莫邪大惊,两步上前,抱住站不稳的她。
她撞进他宽阔的怀中,一惊之下抬首,与他四目相对,望进他晶亮的眸子中。
两人的眼神皆是一滞,他红了脸,有些慌乱的将她扶正。
“末将刚刚冒犯了,还请公主降罪。”他慌乱地低下头。
她微拧眉心:“那你还不松开本宫?”
他微一迟疑,扶着她的手松了松,微迟疑,最后还是扶住她未放。
“还请公主待未将扶公主去榻上休息后,再责罚末将。”
“你倒是正直。”凌无双失笑,不禁赞叹道。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莫邪本就红了的脸更红了几分。
他小麦色的皮肤晕开淡淡的红色,倒是去了平日的犀利和冷冽,多了几分憨厚,不禁让凌无双觉得,其实他也没有多难相处。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用冷漠来保护自己。
莫邪低着头,未敢多看她一眼,扶着她走到榻边坐好后,一撩袍,便跪了下去。
“请公主责罚。”
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刚刚既然说了要领罚,这会儿就不会忘记。
“既然莫邪将军想要兑现承诺,本宫也不好不成全。”凌无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点与拓跋焰烁倒是有点像。
不过莫邪是个正直之人,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自是不会觉得她的话有何不妥。
“罚些什么好呢?老是甩鞭子也没有什么新意。”凌无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似在很认真的思考。
莫邪听得一皱眉,不禁在心中恶寒,这公主莫不是有折磨下边人的爱好吧?
凌无双看他那模样,勉强憋住笑:“就罚莫邪将军代替本宫领军,拿下下一个城池吧。”
他跪在地上的身体一僵,拧眉打量着她,试探着问:“公主的身子?”
“有素月照顾本宫,本宫不会有事的。只是,若因为本宫一人而耽误战事,就万万不该了。”凌无双笑得苦涩,只觉得自己的牺牲似乎成了件讽刺的事情。她对这片土地挖心挖肺,依旧得不到任何认可。
在心里轻叹了声,她复又道:“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将军不用总行如此大礼。”
莫邪闻言,虽起了身,却语气坚定地道:“公主值得末将行此大礼。”
“将军就不怕错信了本宫吗?”凌无双声音虚弱,带着几分自嘲地问。
不想伤,她的心还是伤了。在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打赢这场仗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她的牺牲根本就是可笑的。没人需要她的牺牲……
她不过就是他们抛出去的诱饵,引皇甫睿渊入局的诱饵。只有鲜于围了她,皇甫睿渊才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这一生,她再也不想欠的就是皇甫睿渊的情。
淳于莫邪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惊讶,他甚至没有深想她的话。
他为人自负,孤傲,却也执着。
他若是认为这个人值得尊敬,必然不会再多加猜忌。
对于凌无双,他了解的虽然不多,但他敬佩她的睿智,敬重她为了拓跋的胜利可以不惜生命。
他还没开口,她已经看透他的心思。
“下去吧。本宫累了,想休息。”
“末将告退。”他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直到帐中只剩下凌无双一人,她才松了一口气,任身子软在软榻上。
心伤,身体的巨大耗损。她身体里的力气和精气神,仿佛在这一刻被全部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