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烨一行人来到朱家村已经有三五日之久,本是为了体察民情,没想到却被拒之门外,一连住了好几日的帐篷。每一日,都能看到少女踏月而来,披露而归。
解铃还须系铃人,吴越被沐风念叨的不行,不得不硬着头皮守在初檀放生的湾口,手里同样拎了一只木桶,桶里游着几只鱼苗,打算跟少女来个偶遇。
檀姝远远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自己常来的湾口东张西望,心里有些警醒,莫不是村里的渔民发现自己偷偷放生,想做些什么?
心下思量着,便绕道去了另一处浅海。这一次,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吹响海螺,匆匆将鱼儿放入大海,便提着裙摆从海水里踏上海滩。
大概是习惯了黎昏交替的宁静,檀姝丝毫没有注意到岸上忽然出现的人影,直到她踏上海岸,雪白的足尖触及到不同于鹅卵石的松软触感,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抬起头来,只见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她三步之遥的暗处,身上只着了一件墨色的单衣,再看自己脚下轻软的物什,赫然是一件墨染似的锦绣暗氅。
黑暗中,檀姝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听到他松雪碎玉般的轻语:“晨间寒凉,海水宜涨,日后莫要独自下水。”
檀姝缩了缩脚趾,这声音……是原主记忆中的那位帝王!
忽然,脑海中似乎浮现出斑驳的记忆光影,当年,原主也曾在海岸上捡到一件大氅,原以为是谁落下的,没想到,竟是这人特意留下的。
只是,当初,他没有出现在原主面前……
微微迟疑,檀姝缩脚后退片刻:“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眼下正处于黎昏叠合之际,白月渐隐,天光未现,她又绕道来了这偏僻之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凰烨第一次听到少女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清灵悦耳,低哑中带着些涩然,像是不常开口的模样。
听着她直白的质问,凰烨清楚地看到那双白日里宁和静谧的凤眸,在凌晨晦涩的光影掩映下,闪烁着冰封般的寒意,那是不容任何人靠近的漠然和抗拒。
但是,这抗拒里却没有任何恐惧的成分,在这样一个偏僻而又昏暗的海湾,一个孤身少女,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没有任何的恐惧!
感觉到男人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威压,檀姝暗自唾弃天道的苛刻,每到一个世界,她的修为都会清零,完完全全沦落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除非原主本身就实力强悍。
只是,阿潮这具身体,就算真的存在那所谓的妖力,对上这个男人,怕也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既是放生,为何每日都选在黎明之前?”男人收了威压,淡淡的询问出声。
檀姝心知自己近日的行踪已经暴露,瞥了一眼远处泛白的天幕,匆忙地挑起沾了湿气的扁担,横在肩头,低哑的声线似乎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慨然:“白日里,鱼儿游不远。”
游不远?为什么?
望着已然远去的青衣少女,青年深邃的瞳眸中波光微晃,如深海微澜,碎波成漪却无人得见……
海浪拍崖,鸥鹭盘旋,白帆如云,渔歌四起,渔民们拎着网兜里扑棱棱乱跳着的青鱼,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没有人听得到网兜里的悲鸣,除了那名一直被人遗忘的少女。
这一日过后,吴越三人再一次造访茶楼,本以为会被赶出来,没想到那位凶悍地不得了的阿婆却难得的一脸慈和,不仅请他们入了茶楼,还主动端上几碟小菜,丝毫不提之前的事。
吴越眼神飘忽,时不时朝门外瞟去,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出现,但是茶汤续了一杯又一杯,他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得已,吴越只好开口询问:“阿婆,上次是小子鲁莽,得罪了阿潮姑娘,此番前来,其实……是想当面向阿潮姑娘陪个不是!”
哪知他话刚出口,一脸慈祥的阿婆瞬间变了脸色,她狐疑道:“你……记得阿潮?”
吴越没有品味出阿婆的这声“记得”究竟是何意味,道:“当然记得,前几日我们在此吃茶,曾与阿潮姑娘生出一点小争执……”
阿婆脸色变幻不定,沉吟片刻,道:“想是客人记错了,茶楼中并无……”
话音未断,便听一道清悦的叮当声传来,紧接着便珠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撩起,少女清远宁和的眉眼便出现在几人面前,花瓣般的菱唇轻轻开合,独属于江南女子的轻侬软语轻声响起:“阿婆,楼中的新茶碾磨好了……”
凰烨直到此时,才放下指尖的瓷杯,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少女熟悉的侧颜,这声音……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的真面目?
檀姝下意识对上凰烨探寻的双眸,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在目光灼然的吴越身上,似是认出了他,脚步微微后退,警惕道:“是你?”
凰烨重新执起瓷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满足地闭上双眸,似乎氤氲在鼻翼下的清香比眼前的一幕更有吸引力。
态度怪异的茶楼阿婆,真假难辨的放生少女,还有上代国师的预言……这朱家村,倒是比那花繁锦绣的都城多了几分趣味。
吴越看到少女眸中的敌意,笑意微微一僵,连忙学着沐风往日的样子,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姑娘莫怪,之前是在下失礼,今日特来赔罪。”
檀姝知道,这是避不开吴越了。可是遇上了又怎样?她终究不是阿潮……
轻轻侧身,避开他这一礼,檀姝目不斜视,站在阿婆身后,道:“罢了,地域不同,民风有异,想来是公子在家乡习惯了这等行径,但出门在外,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吴越施礼的手僵在了原处:“我……你,我没有,不是,阿潮姑娘,你误会……唉!”“你你我我”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什么个名堂来。
沐风看着吴越支支吾吾,说不上话的模样,暗自好笑,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微微拱手,道:“让姑娘见笑了,我这兄弟是个武夫,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我代他向姑娘道歉。”
檀姝轻轻颔首,却也没有回礼,心里有些感叹,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明明这三人都没有被原主的妖力影响,她却偏偏将一颗心遗失在吴越身上。
隔膜消除之后,三人索性在茶楼落脚,白日里四处“赏风观景”,夜晚就在茶楼栖身,吴越这下可殷勤了,帮着阿婆挑水劈柴,变着法刷好感。
但是,自从他们住下,就再也没有见过阿潮,就连那处放生的海湾,也没有少女的踪影。虽心有疑惑,但他们一介外男,也不好总是询问一个闺中少女的去处。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大半个月的光景,吴越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村里的人几乎不知道阿潮的存在,那么也就说明,她并不是渔村里的人,看她的形貌举止,也许……她是某个城池的千金小姐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反正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等回了帝都,他就请父亲查探她的家世,上门提亲……
吴越兀自地做着美梦,没有注意到每每提及此事,凰烨眸底都会掀起一重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