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空之中,只剩下一轮冥日。
这一季的凛冬,伴随着呼啸的风雪,带走了永宁九镇中无数的生命。无声伫立的石屋,新换的寒衣也无法阻止凛冬的寒意。
镇守府中,两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呆呆傻傻,失了魂。
这一个冬天,他们的身高凭空拔了一大截。然而却无人为他们的这点小成就,去摸着他们的脑袋,说,
‘你真棒’。
这个冬天,听闻丈夫去世的母亲走了。那一天,她还穿着永宁镇最暖和的裘衣,屋内一直燃着柴火。
这就是凛冬的残酷,极寒属性的水元之力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
当她冒着凛冬的风雪严寒出现在官道时,一切就已注定。不管她如何坚韧、不肯服软,也无法抵抗凛冬的’法则‘。
死亡是凛冬最后的公平。
这个凛冬,老者已经成为永宁镇的镇守,却高兴不起来。两个失魂落魄的少年,满眼无神,隐藏在空洞目光后的是比凛冬还要寒冷的心。
这个凛冬过后,两个少年失去了一切。原本受到全镇武者佩服的粗人父亲、还有温柔、善良,坚强的母亲、
现在,全都离开他们了。随之带走的,是这个家的最后一丝温暖。
凛冬的风雪如同盛夏的光芒,遍布于高天之上的每一息过往。
当九镇的喧嚣同归于这风雪的宁静之时,永宁镇也变得悄无声息起来,只剩下伴随着呼啸起舞的白色精灵
两个少年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天,就守着洞儿爷巷的冰冷屋子,任凭火炉熄灭,心如枯槁。直到镇守来到这位曾经爱徒的家,才发现这凄凉的一幕,不禁出声问到,
”你们的母亲?“
少年们没有言语,内屋的榻上,是母亲早已冰凉的身体。
饶是早已见惯悲欢离合,当镇守看着眼前的一切,始终于心难忍,轻声说道,
”你们不要这样,远在极乐世界的父母希望你们好好活着,否则,他们的仇谁又来报呢?
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他们会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呢。“
两个少年闻言,傻傻的对着镇守笑了笑。从此,他们破格成为了永宁镇紫衣卫的一员。
……
二十五年后,永宁九镇的凛冬只等这一轮弥月落下,千家万户又是新的一天。洛无声似乎又站在大荒的战场上,无数个瞳孔,如同此时的洞儿爷兄弟般,迷茫无助。
那些瞳孔曾有着不同的色彩,有的像深海之中最为深邃的泪珠,有的像大地之上生机勃勃的叶络,五彩缤纷的颜色之中,也有最为普通的黑色。
就如同当初永宁镇第一高手姜葳蕤的黑色眸子,那是对命运的不屈和反抗,终究难逃灰白的色彩。
过往如是,每每最后,更是明显。就像如今,洞儿爷两兄弟瞳孔中的最后一丝色彩马上消失,凋零于无人知晓的过往。
洛无声拳头紧紧的攥在一起,那里藏着一片薄薄的柳叶。
忘了何时,也曾有着绿光流转,如今之下,柳叶已然泛黄,生命的痕迹消散无踪,这就是命运吗?生命真是脆弱。
洛无声扬起左手的青木黎杖,一瞬间木杖脱离手掌,悬在空中,逸散出的光芒就像一条柳叶,随风飘摇。
没多久,光芒消退,青木黎杖就像烧过的木炭,上面布满了裂纹,一碰就碎。“嘭”的一声,青木黎杖掉在地上
明亮的弥月之下,映照着远处的七道身影,由远及近,打破此时的宁静。一女子豪气冲天,一马当先,
“孽障,哪里跑!”
洛无声虚张的左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若是木元魂术师一定能辨认出,那是一只绿色的【玄武】,新生的躯体在空气之中逐渐凝实。
女子头上挽着人妇的发髻,身材微胖,眉眼印刻着岁月的微痕。但从她穿着紫色的绣水长裙下,不难看出,曾经的绰约风姿。
原本盘踞在发髻中玉簪被她随手拔出,紧接着,玉钗之上,一只小巧灵动的云雀张开双翼,朝着还未成型的小小玄武撞去,
女子质问,
“你把稚儿怎么样了!”
他们终于来了,
洛无声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自己在师门中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师父不经意间对自己的夸赞,师兄弟们的追逐嬉戏,都是自己曾经的快乐。
二十五年后,自己又回到永宁镇,却只能兵刃相向。洛无声虚张的左手轻轻抬起,
“木印·玄武!”
小小的绿色玄武随着口诀有了变化,玄武的身体急速膨胀起来,一倍,三倍,五倍,下一息,相比玄武的庞大身躯,就连主人洛无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那只奔袭而来的云雀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头撞进玄武的巨嘴中。玄武连眼睛都没张开,就笑纳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噗“
妇人喷出一口心头血,魂具玉钗虽然安然无事,但自己神魂中的木元之力却被掏空。
”师妹!“
妇人身后,原本齐头并进的六道身影之中,青光大胜,一人飞到妇人身后,伸手接住了她。
这时,绿色的玄武睁开双眼,背上的壳窍之中流转着灵动的木元之力。壳窍的裙边之上,布满精巧细密的花纹。
眼前的玄武,好像拥有了生命,就如同一尊蛮荒中的异兽,带给七人巨大压力。
”不好,此子境界,已然要突破’御形‘境界的极限了。
掌座曾说,五行乃天地本源之力,御形之际,即为归真,魂使就会如同真正的生命无二样。更何况,二十五年不见,此子的魂使竟然变成了【玄武】!
快快退去,你我七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被称为师妹的妇人,乃是青木宗七脉永秀峰的掌座明珠,她的儿子接受魂授使的任务下山前往永宁九镇,在永宁镇附近断绝了消息。很有可能遭遇了不测!
上前接住她的夫君,平素里神色木讷,不懂情趣。但实力高强,是永秀峰的首席弟子。
面对此境,男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拔出自己的木刀,只见木刀之上雕刻着一只螳螂的花纹,
”木印·青螂“
男子声音低沉,坚定。下一刻,木刀慢慢消融,深刻的螳螂线纹开始泛白。
直到木刀完全消失,一只绿色的螳螂迎风而立,身体由一片浑然的绿色组成,就连双目之中,也没有些缺乏神采,
比起空中巨大的绿色玄武,仍然不够看!
这憨厚男子,爆发了自己的全部实力,他是七人之中唯一的’御形‘境强者。
二十五年来,洛无声在大荒中见识过太多的魂术师陨落,哪怕是在永宁九镇高高在上的御形境强者,在大荒也不值一提。
眼前的男子,洛无声在青木宗时未曾听闻,想必又是一个厚积薄发,抱得美人归的上进弟子。
眼前妇人的玉簪,还是洛无声当年亲手送出的。果然,时间带走一切,物似人非喽
已然化身异兽王者的玄武岿然不动,对小小的螳螂根本不屑一顾。哪怕七个人族一起出手,在它的眼中,也不过是大点的食物。
玄武这边,按兵不动。
另一边,洛无声捡起失去色彩的青木黎杖,重新将一道绿色的气息缓缓注入青木黎杖中,木杖深陷的凹纹吸收了这些绿气,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空中的玄武有些不满,回头瞪了洛无声一眼。
然而,洛无声根本没有注意到。
……
下一刻,除了咬牙切齿的妇人和老实憨厚的丈夫,其他五人四散而逃!
官道两旁,洞儿爷两兄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这么多魂术师竟然不战而逃。原来,他们还不如自己兄弟啊。
本已濒死的眼神中,有了些别样的色彩。
洛无声注意到了两兄弟的眼睛中的光芒,用青木黎杖轻轻的划过洞儿爷两兄弟的胸膛,如同当年青色的薄雾轻抚过姜葳蕤的脸庞,青色的薄雾此刻将两兄弟笼罩在纱帐之中。
“一念生死?”
身为掌握千金,妇人自然识货,这等秘术本是青木宗的不传之秘,没想到师叔当年还是传给了他。
对于洛无声来说,看似同样的一招和二十五年前完全不同。
这些青色薄雾不但没有带走两兄弟的生机,反而在两兄弟的头顶显化出两只小小的绿色云雀。
和妇人用魂具幻化出的云雀虚影不同,这两只新生的云雀能够看到有如实质的模糊轮廓。即使它们只有巴掌大小,病恹恹的匍匐在两兄弟头顶,连扇动翅膀的力气都没有。
’一念生,一念死‘,
是青木宗继承峰主之位的天才弟子才能掌握的秘术。
一念死,指得是用魂术师的木元之力裹挟走敌人身体中五行之力。当年人族武者姜葳蕤就是死在这一招下。
一念生,则可借助天地之间的木元之力恢复自己的伤势。
一念生死,乃是魂术师对于木元之力的正反应用,在所有的二境秘术之中,堪称最顶级的存在!
另外,魂术师之间的比试和普通人不同,不管如何境界,元力的比拼最为根本。比如魂使和一部分魂具就能无视各种秘术,直接吞噬魂力。
如今,两兄弟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恢复速度。让人惊奇的是,明明没有神魂的他们,竟然也拥有了魂使!
这又是什么秘术?
洛无声眼前的夫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人族可以在十六岁后觉醒神魂了?更何况,两人也没见到洛无声使用兽魂石,可是弟兄俩却跳阶拥有了自己的魂使!
”这怎么可能!“
洛无声所作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常识。魂术师的觉醒如果这样轻而易举,人族早就杀进蛮荒,灭掉所有的异兽了。
终于,庞大的玄武挪动了一下身躯,同时又是一口,
”嘎嘣“
青色螳螂凝聚出了实体,只要轻轻挥动镰刀就能抹杀只是虚影的云雀。然而,却只要玄武一口,青螂就烟消云散。
搀扶着妇人的男子脸色苍白,他已经伤到了根本!
对木元二境的魂术师来说,魂使牵动着他们的神魂进行战斗,失去了凝实的魂使,意味着自身神魂出现缺失,实力大打折扣。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玄武并不是洛无声的魂使,他的处境和此刻的男子大抵相同。
”不好,快逃。“
男子看似木讷,却终究不是平庸之辈,否则也不会从一峰弟子中脱颖而出。她不顾不上自己妇人的失神,一把将其搂在怀中,逃向远方。
凛冬已至,官道之上,永宁镇的第一场雪和这片阔别已久的大地不期而遇。片片飞雪如同小巧的精灵,在空中划落一道美丽的弧线,渐染九镇。
飞雪之中,蕴藏着极寒属性的水元之力,三牛之力一下实力的普通人族根本无法抵挡其中的寒意。
洞儿爷两兄弟身体完全恢复了,但两个人的魂儿还没有回来,洛无声一人吓退七个魂术师的壮举让他们瞠目结舌,这还是和他们交手时的洛无声吗?
但想到洛无声青春不老的模样,两人神色恍惚,这不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么?
其实,就算是魂术师,也分三六九等。二十五年重归永宁九镇的洛无声,已是强者中的强者。
洛无声没有去追逃跑的七人,当年的一切不是他放下,而是有些不得不做的取舍,让他无暇顾及个人恩怨。
看着夫妻二人消失在天边,洛无声转向洞儿爷两兄弟,
”我直接赋予了你们魂使,然而,这般魂使虽然让你们一步登天,成为魂术师,但你们终究没有神魂,你们的境界也会停滞不前。
就算你们如何努力修炼,想要提升实力,也不过镜花水月”
”这也意味着,你们永远都不会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所以给你们个选择的机会,留在永宁”
“或者去大荒为我效力,也许哪一天我倦了,会给你们报仇的机会。”
洞儿爷两兄弟忍辱负重二十五年,如今也已中年迟暮。
多少爱、恨、情、仇交杂胸口,郁结一生,可当生命逝去,走过地狱一遭时,眼前的世界重又焕发光彩。
人啊,活着才有一切。
姜至强觉得,洛无声说的实力无法变强,指的是魂术师的境界。但自己和弟弟可以研究武者的招式啊。
只要他们像父亲一样,抱持着决心,总有一天,两兄弟也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陨星’,为父报仇!
沉默的姜从幼看了哥哥一样,开口对洛无声说到,
”我们跟你走。“
姜至强看向弟弟,也点了点头。
”好。“
洛无声早已厌烦。相比于大荒,这里发生的一切就是孩童过家家。
他收起玄武和青木黎杖,盘手吹哨,官道两旁的老林之中,跑出来一只头顶长角、威风凛凛的鹿蜀。
洛无声一步跨过自己和鹿蜀间的距离,安稳落在鹿蜀背上,这只非同寻常的鹿蜀发出欢快的鸣叫,朝着官道尽头的大荒飞奔而去。
洞儿爷两兄弟看着留在原地的两匹鹿蜀,咬咬牙。
事已至此!
他们打算先回永宁镇,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