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野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摇头道：“没什么心得，太多看不懂，我的基础太差了。”
“哦？这么说，还是能看懂一点点！说说你的基础，我听听差到什么地步。”林秋峪学着李云野比画了个小指头。
李云野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犹豫，他怕这位大学老师看不起他，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林秋峪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小年轻最多高中毕业，成绩估计也很一般。他也不催，就静静地等着。
过了那么两三分钟，李云野忽然醒悟过来：这有什么好想的！便开口道：“去年我高中毕业，没参加高考，毕业前我报了计算机信息管理的自考大专，因病放弃了……”
李云野将自己学车工，参加机床数控改造，未能参加高考，南下打工等事情一一说了。
林秋峪听出来了，限于李云野所受教育和生活环境的制约，他的眼界还很窄，认识方面，相比大城市里的高中生还差得很多，这导致他学习上有很大的盲目性，一味依着自己的兴趣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
李云野说完，见林老师沉吟着不说话，便起身从书桌下的小柜子里拿出以前记录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知识，递给林秋峪道：“林老师，您帮我看看，这些是我高中时自学的一些笔记，我也不知道学的对不对，主要是缺少教材资料，我自学的这些大学课程，教材都是借同学哥哥的。”他没敢把实情说出来，毕竟，这些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林秋峪接过来看了几张，忽然一惊，快速翻看起来。这些手写的笔记不多，也就二十多张纸，内容也很杂乱，大部分是数学知识，但恰恰是这些数学知识让林秋峪吃惊不小，有些题，哪怕是大四的数学专业学生也未必能做出来。这是一个高中生自学的学习笔记？这小子到底有个什么样的脑子？
目光扫向那些书，又是一惊，对了，这小子英文很不错啊，都能看这些专业书籍了。便问道：“你的英语是跟谁学的？”
李云野如实说了，还说了正在学德语的事，林秋峪一阵无语，终于认定了一个事实：这小子恐怕是个天才，只是未遇明师。
想到这，林秋峪道：“小李，你的基础太差，还不是看这些书的时候，你缺少的是系统的基础学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可以帮你办个旁听证，让你到仙逸大学计算机系作个旁听生，只是，你的工作怎么办？”
李云野兴奋地一跃而起，冲林秋峪深深鞠了个躬，直起身道：“谢谢林老师，有机会我就去听课，没机会我可以借别人的笔记自习，实在不行，我就辞了工作，专心学习。”
林秋峪受了这个礼，道：“下个月就是春节了，三月开学的时候，我帮你把证办下来，工作暂时还是不要辞了，不过，你得把工作和学习两方面的时间安排好。我给你留一份书单，你先照着自学，每个周末你上我家来，我给你辅导辅导。”说着，拿起书桌上的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一会儿后，将笔记本递给李云野道：“小李，书单上的书我那都有，你要现在有空，就上我家去拿，省得你花钱去买，顺便也认个路。”
李云野连忙点头应是，看了看时间，又道：“老师，要不这样，先在学生这吃点饭。”
林秋峪笑道：“哟，你这有什么好吃的招待老师啊！”
李云野脸一红，道：“我爸妈给我寄了点山里的野蘑菇和自家熏的腊肉，下面条很好吃的。”
这一说，倒把林秋峪的食欲给勾起来了，笑道：“我老家是天府省的，倒有很多年没吃过山里的蘑菇和腊肉了，行，弄吧。”
李云野高兴地拿出小电饭锅，熟练地煮起面来。
李云野并不知道，林秋峪曾是国家首台巨型计算机研发团队的研发成员，八四年因身体原因回到花城与妻子团聚，在仙逸大学任教，直至去年才因病提前退休。
在家里送走李云野后，晚上，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待新闻节目播完后，老妻梅妍将电视声关小，好奇地问道：“老林，才退了一年多，你怎么又想起收学生了。今天来的这个小李有什么特别的吗？”
“去年中秋的时候，我赴京看望老师，老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医生规定他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林秋峪伤感地摇摇头，接着道：“老师一直在叮嘱我要注意挖掘人才，培养后备力量，我都不敢告诉老师我退休的事，有愧啊！”
“你这些年不也培养了不少优秀学生吗？”
“但毕业后从事相关工作的很少，能从事基础研究的更是一个也没有。我是在书店里偶然遇到李云野的，当时他买了很多外文原版的计算机专业书籍，引起了我的好奇，经过进一步了解后，从这孩子身上倒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
梅妍惊讶了，这个李云野真的很有天赋吗？
“我不是说他的天赋很好，而是我看出来，这个孩子的心地很干净，还没有沾染上现在社会上的浮躁气息，最关键的，他身上有股钻劲，你想想，有哪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边打工，一边去钻研那些艰深的计算机专业书籍？”
“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年轻人不都是这样，眼高手低的，过段时间，就难说了。”
梅妍有点不以为然，她认为，收李云野为学生，只是老伴不甘就此养老而已。
“是啊，是难说啊！”林秋峪喃喃道。
李云野兴奋地回到宿舍，进门时见武志勇已经回来了，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就钻进自己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书看了起来，他连一分钟的学习时间都不想浪费。
不知什么时候，武志勇悄然走了进来，看着随处可见的书籍，还有伏案学习的李云野，想了想，武志勇坐到床边，随手拿起一本书在手里翻着，嘴里道：“李云野，学习呐！”
李云野一惊，回头一看是武志勇，转过身笑道：“是你呀武哥，吓我一跳。”
“你还挺用功。”武志勇放下手里的书，又道：“过来是跟你说一声，过些天我就要回家过年，年后也不打算回来了。”
李云野吃了一惊，道：“武哥，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做了？你技术那么好！”
“技术好有什么用，做的不开心就走呗！”
李云野一脸问号，武志勇是少数几个能熟练操作数控机床的国内员工，技术也非常不错，怎么就突然说不做了？
“我本来想，在外企能学到更多技术，可实际上，那些高精度的工件加工都是老外在做，咱们想去瞧上一眼都不行。还有，我听说公司里有五轴，可从公司成立那天起，我就从没见过，就是车间里那台四轴加工中心，也只能远远看着。”
“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技术水平还不够？”
“那你有见过，老外主动给我们进行进一步的技术培训吗？没有！我提过两次，那个巴泽尔根本不理我。一年多了，我一直干的就是简单的，批量大的初级加工的活，精加工的活全是老外在干，那我还留在这家公司干嘛，浪费时间吗！”
“不对啊，精加工的活我也干过，三轴加工中心我也操作过，我想，过段时间等我技术再好点，上四轴、五轴应该有机会吧。”
“你还真天真！”武志勇毫不客气，“你年纪小，外语好，老外喜欢你，或许你是个例外吧。你看你，才进公司多久，一个月就转正，工资现在比我还高，可我还是不认为你有上四轴、五轴的机会。”
李云野沉默了，听武志勇继续道：“再有，你没发现，公司里其他的国内员工都不怎么搭理你，尤其是那些本地员工，背地里管我们这些来自外省的员工叫捞仔，难听不难听？”
武志勇语速加快，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起身扭头走了。
李云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乱了。
第二天一上班，李云野直接找到巴泽尔，试着提出想学学四轴加工中心的操作技术，巴泽尔想了想，说了句稍等就转身走了。可这一稍等就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眼看离下班时间不远了，巴泽尔才过来，递给李云野三本书：
“李，我知道一定是武跟你说了什么，他今天上午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我们是朋友，我不想欺骗你，以你目前的技术水平，上四轴还差点，你需要积累更多的机台工作经验，你的技术也还应该更规范一点。这是我在国内接受培训时的教材，你可以拿去好好学习，我很愿意帮助你提高技术水平。”
“谢谢你，巴泽尔，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我们是朋友。”李云野抓紧了手里的书，他已经看到第一本书的封面上有SINUMERIK 840C的字样，他听巴泽尔提到过这个最新的数控系统。
巴泽尔遗憾地拍拍李云野的肩膀道：“其实，我听说公司里有派遣华夏优秀员工赴德国进修的计划，只是还在规划当中，武有点遗憾。李，我希望你能尽快成为优秀员工。”
李云野笑了，道：“谢谢你，巴泽尔，我想，我应该请你品尝一次真正的华夏美食。”
巴泽尔的眼神一亮，兴冲冲地道：“那太好了，就今晚吗？”
李云野笑着点了点头。
下午五点下班后，李云野匆匆跑到小商店买了火锅木炭，一些碗碟，又到菜市场买了些菜和调料，回到宿舍就弄了起来，条件所限，他打算就用腊味火锅招待客人。
武志勇在自己房里听见响动，出来问了问，便帮着打起了下手。
到了七点，巴泽尔来了，让李云野没想到的是，埃里克和施密特也紧随其后，手里还各提着瓶红酒。
开吃的时候，埃里克还好，毕竟在香江待了十多年，巴泽尔和施密特就抓瞎了，筷子是肯定不会用的，火锅也是第一次吃，闹了不少笑话。不过，风味独特的腊味火锅还是让他们胃口大开，连最后的汤汁也泡着面条吃了。
吃过饭，埃里克等人告辞后，李云野将巴泽尔的话给武志勇说了，武志勇摇头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真的选上了，公司肯定会有比较苛刻的合同等着你，如果你不打算在公司里长期发展，那么，最好别答应。”
李云野悚然一惊，听武志勇继续道：“我看出来了，你学的这些书全是关于计算机的，看来你是打算走计算机这条路，所以，我猜你也不会在公司待很长时间，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是不是？”
李云野点点头，道：“武哥，那你回去后要做什么？”
武志勇想了想，道：“我是燕清大学机械工程系的本科生，八六年毕业时，我就立志要搞数控机床，我办了停薪留职，南下寻找机会，进过不少公司，汉斯东方是我干得时间最长的公司，一年多的工作，我也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最关键的数控系统……”
武志勇轻叹一声，默然片刻，接着道：“在进汉斯东方公司前，我在几家合资企业各做过一段时间，技术员、工程师都干过，让我失望的是，数控机床制造的核心技术始终掌握在外方手中，我方人员根本没法接触到。在汉斯东方，我隐瞒学历，特意应聘了普通的机床操作工人，就想的是有机会亲自操作四轴、五轴机床，对高端数控系统的运行有个感性的认识，可是，哪怕我表现出比外籍员工更好的技术水平，依然没有机会，公司里的精密机床依然不对我们开放。”
李云野愕然，他没想到武志勇是为这个原因离职，开口道：“武哥，其实我也是为了学习数控系统才进汉斯东方的，我学历低，自然不可能应聘什么技术员工程师，就只能做个车工，一来是本行，二来可以学习数控机床操作技术，积累经验。”接着，李云野又将当初他参加机床改造的事说了。
武志勇振作起来，道：“云野，看来你也是有野心的人。我想好了，这次回家，我要利用自身所学，开一家自己的机床厂，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我就不信开发不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数控系统。是人，总得自立！”
“那我就预祝武哥取得成功！”李云野拍掌道。
“承你吉言，云野，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们还会有合作的一天。”
“一定会有的！”
武志勇笑着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