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元月十五号，周日。
一早，李云野背着个黑色背包，冒着大雨赶到林秋峪老师位于银河区吴山路闲韵街的家中，进了门就将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师母道：“师母，这是我家里寄来的干野蘑菇，都是山上采的，我那有多，就拿了点过来。”
梅妍有些欣喜地接过袋子，笑道：“有心了，你老师还就爱吃这个。”
进了屋，林秋峪笑着冲李云野招手道：“云野，过来坐，先休息会，喝杯茶暖暖。”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这些天李云野一直想着武志勇辞职的事，便将他辞职前后的事给老师说了，末了问道：“老师，我们国家难道真的连一套数控系统都研究不出来吗？”
林秋峪摇头道：“也不是研究不出来，只是大环境使然，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可说不清。你在今后的学习和工作中，要注意观察、思考，随着经历的增加，你自然会慢慢了解其中原因的。”
李云野点点头，又随意聊了几句，就和老师进书房了。
中午在老师家吃的饭，饭后休息时，林秋峪看似随意地问道：“云野，计算机学科大致可分为基础理论、系统层面和应用层面三大学科方向，你觉得自己倾向于哪个方面？”
梅妍坐在一旁，闻言诧异地看了林秋峪一眼，转而看向李云野，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我学的时间短，知识积累也不够，我说不清楚。”李云野老实答到。
林秋峪满意地点点头，道：“云野，说实话，我没指望你现在就能回答，只是要提醒你，平时要多注意去收集、了解业界的最新科研动态，我这里有国家计算机学会及国外的一些计算机刊物，你拿回去好好看，不要做一个闭目塞听的学生。”
李云野高兴地点头应是，他正需要这方面的资料，就是老师不问，他也打算开口的。
下午四点，李云野背着装得满满的背包离开了老师家。
梅妍关上门，看着坐在沙发上自得的林秋峪，笑着道：“看来，你对这个学生很满意。”
“何止是满意！”林秋峪嘴角一翘，转而又面露忧色地道：“这孩子的天赋大出我的意料，尤其表现在数学方面，我有点期待他在基础理论或系统层面的表现，只是，我现在有点担心他的工作会耽误他，要知道，云野已经十九岁了，今后几年可是他求学最宝贵的时期，耽误不起啊！”
“那你想怎么样？”梅妍有点警惕，瞪着林秋峪。
林秋峪就有些讪讪地，摆了摆手道：“我能怎么样？”只是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梅妍打鼻腔里“嗤”地一声，扭头不看他。老伴什么德行，她可一清二楚，教学数年，他可资助过不少学生，却没落什么好！
汉斯东方公司从二月一日起就正式放假了，要到正月初十，也就是二月十五日才开工，这让李云野极为高兴。自武志勇辞职搬走后，宿舍暂时就他一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地通宵开着灯，碗筷两三天一洗，更是经常忘了吃饭。过年，他已经没了概念，一头扎进计算机的知识海洋里，脑子活泼泼的，前所未有的畅快。
正月初三，李云野到老师家拜年，进门时，师母梅妍道：“云野，你老师在书房和客人谈话，你先看会电视。”
李云野有点奇怪，师母似乎不太高兴。却也不敢多问，便乖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师母也坐下，和李云野相对无言。电视开着，二人都无心去看，李云野越发感觉到师母的不安。
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书房门开了，林秋峪陪着两位客人走到客厅。客人对站起来的李云野和梅妍点头微笑，一人对林秋峪道：“项目很急，时不我待，林教授，我就在燕京恭候大驾了。”
林秋峪点头，送两位客人出门，回来看着妻子歉然道：“訾师的推荐，不能拒绝，任务估计要几年时间，又得辛苦你啦！”
梅妍叹了口气，才团聚了没几年，这又要东跑西颠了。
林秋峪坐到沙发上，招呼李云野坐下，道：“云野，过几天我就要动身去燕京参与一个研发项目，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找个机会，向我的老师訾云教授推荐下你，请他老人家出面联系，看能否让你到燕清大学去学习，可能会有一个考试，来决定是否破格录取你。你的意见呢？”
李云野的脸一下涨红了，毫不犹豫地道：“我去！”
林秋峪欣慰地点头道：“燕清大学的计算机学科是国内顶尖的，校内的学生也是国内顶尖的，你去了，要更加努力的学习，知道吗？”
“老师，我能问一下，您去燕京是从事什么研究项目？”
“这个倒是可以说。你知道八三年我国研制成功的首台亿次巨型计算机吧，这是我国计算机产业一次突破性的成就。但在操作系统方面，却十分不足。七九年国家就引进了UNIX系统，也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但成效不大。这次，由计算所牵头，成立了COSIX操作系统研发项目，目的是开发一套拥有自主版权的操作系统。记得我跟你说过，操作系统是计算机的核心技术之一，是计算机的灵魂，我们国家，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操作系统，这是我们国家计算机产业发展的必需，也是我们国家信息安全的必需。”
李云野庄重地点了点头。
师母梅妍悠悠叹道：“这才安生了几年，又要折腾了。”
二十一号，林秋峪带着办完离职手续的李云野踏上了开往燕京的火车，师母一脸不放心，临行前一再叮嘱林秋峪注意身体，又反复交代李云野要多提醒老师注意休息，二人一一应下，及至火车开动后，林秋峪才长出了一口气。
李云野问道：“老师，除了师母，怎么一直没见您其他的家人？”
林秋峪笑道：“我和你师母都不是花城人，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才在花城定居的。我有一儿一女，大学毕业后工作分配都在北方，已经成家立业，因为工作原因，加上路途遥远，所以，难得团聚一回。”
“那您这一走，不就只有师母一人在家了？”
“当年我在楚南省城搞项目，几年下来，你师母也是一个人在花城，已经习惯了。”林秋峪轻描淡写地道。
李去野咋咋舌，难以想象，一家人散在天南地北，几年不见一面，这日子怎么过来的。
二十二号下午三点，近三十个小时的车程后，二人出了燕京火车站，早有燕京计算机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专车接站，在服务公司一切安顿好之后，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谢绝了一众同事的邀请，林秋峪让李云野背上自己的行李，带着他上了公交，赶往訾师家中。
李云野不是研发人员，服务公司自然没他的住处，林秋峪就打上了自己老师的主意，这是他行前就计划好的。不过，这事可没提前跟李云野说。
訾云教授在自家书房接待了林秋峪和李云野二人，一见面就笑道：“秋峪，以前我就说你当老师有误人子弟之嫌，你这是带着学生示威来了？还带着行李，这是打算在我家建立根据地，要打持久战？将我的军！”
林秋峪厚颜笑道：“老师，您还真猜对了，不是我不自信，主要一是没时间，二来吗，还真有点您说的那意思，怕误了云野。”
“哦？”訾教授深知林秋峪的脾性，听他这么一说，便颇感兴趣地问李云野学过哪些课程，学了多久，看过哪些书，李云野恭敬地一一回答，訾教授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李云野小心回答完，额头已布满汗水。
问完，訾教授就瞪着林秋峪，直接道：“你这老师当得固然是乱七八糟，这孩子也学了个稀里糊涂，你是放任这孩子野蛮生长，乱弹琴！”
林秋峪苦着脸道：“老师，云野目前就是一名连高考都没参加过的普通高中毕业生。不过，他的英、德两门外语学得极好，我认识他之前，他还是一家外企的数控车工，技术很不错的。”
这可有点稀奇了！訾教授又分别用英、德两种语言和李云野谈起了数控技术，这个李云野心里有底，倒是不怕。只是心里十分骇然，这位訾教授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什么都懂！
訾教授却越看李云野越喜欢，问完后对林秋峪道：“你教书育人的本事稀松平常，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林秋峪就一昂头，摆出副那是自然的架势，訾教授笑着摇摇头，又低头想了想，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和几本笔记，递给李云野道：“这本《工程控制论》看似和计算机专业关联不大，但我读了三十多年，也多少有一些心得，自问受益匪浅，今天第一次见面，就送给你当见面礼了。”
林秋峪猛地站了起来，叫道：“老师！”声音竟然有些喑哑。
訾教授摆摆手，含笑看着李云野。
李云野心知不能拒绝，也不说话，只是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书和笔记，然后向訾教授深深鞠了一躬。
訾教授坦然受了，又问了问二人的住宿、生活情况，便道：“这样，秋峪你只管忙你的，开学前云野就住在我这。”
“老师，这不行，您的身体……”
訾教授摆手制止一脸焦急的林秋峪，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就这样，有意见憋回去！你带云野现在就去收拾，今晚就住下。”
李云野看看老师，又看看訾教授，一时张口结舌，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林秋峪表面一脸无奈之色，背地里却冲李云野一挑大拇指，还朝自己指了指，李云野差点笑出声来。
訾教授自然看在眼里，笑骂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