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企的工作是紧张有序的，李云野很快从德方员工那学到了规范、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而他的工作能力也得到巴泽尔的肯定，和车间里其他的外籍员工也很快成了朋友，外语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而他也成了这些人的汉语老师。
但公司里的中方员工，对他却似乎隐隐有某种排斥，几个月下来，交情泛泛。
十一月十三日，农历十月初五，周日，李云野独自一人上了街，打算去书店看看，明天可是自己十九岁的生日，偏偏是周一。
两个多月的工作下来，他心里又隐隐有了某种焦灼感，他找不到原因。按说工作顺利，待遇也好，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一千元钱，似乎不应该有什么烦恼，要说有，可能就是他的学历低，起薪有点低，但这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他知道，这不是他内心焦灼的原因，难道是想家了？
上了公交车，一个小时后，李云野走进燕京路上的国营书店，没多久，就有些失望地走出书店大门，随便选了个方向走去，转过一个街口，对面一块招牌让他眼睛一亮：三联书社！他曾听皮振华提起过，这家书社能买到外文原版书籍。
过人行天桥，李云野快步走进三联书社的大门，温馨的黄色灯光让他感觉十分舒服。
店内人不多，也没有放什么轻音乐，使得店内十分安静，扑鼻的书香味让李云野沉醉了，慢慢地浏览起来。
没多久，他在外文原版区停下脚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名为《The Mythical Man-Month》的书，好奇地打开一看，只觉脑中似乎有一声轻响，整个人就沉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笑声传入耳中，李云野一惊，两名年轻人从身前走过，一人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云野将书合上，思忖着：这本书从来没听过，可为什么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将书拿在手里，李云野继续浏览起来，很快，一套三卷本的《The Art of Computer Programming》被他拿在手中，原因无他，只是看到书名，脑子就开始崩崩地跳，接下来……
当李云野在一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一堆外文原版书籍放在收银台上时，几乎吸引了书店内所有人的目光，一名负责人快步迎上来道：“先生你好，我是本店的销售经理，鉴于你一次购书量比较大，本店可以给你打个折。”
李云野一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谢谢经理。”
那经理笑着点头道：“应该的。”
“那我再拿几本。”李云野转身又跑了进去，不大会功夫又抱着五六本书走出来，就见收银台前围了有十来个人，一名头发半白的老者正弯腰看着台上堆着的书，听见旁边有人低呼，直起身扭头看去：一名长相清秀、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抱着几本书快步走了过来。老人的眼中登时泛起一丝好奇。
趁着收银员忙着计价时，老人和蔼地问李云野：“小伙子，你这是帮谁买的，这么多，还全是外文原版技术书籍。”
李云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自己买的，我平时工作忙，没有多少时间上街，就一次多买点。”转头又对那位经理道：“经理，你看这些书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这样好拿些。”
“当然可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销售经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一下卖出这么多外文书籍，有些还是积压一年以上的，当然要尽心服务。
“这些你都看得懂？”老人却满是疑惑地看着李云野，“你多大了？是哪所大学的学生？大几了？”
经理有点不豫，你这老头哪来的？你管人家多大？是不是大学生又关你什么事？你想搅黄我的生意？
李云野不在意地说了句：“我不是大学生。”便盯着收银员按计算器的手，那块小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让李云野暗暗心惊，有点怕钱不够。
“原价一共是1298.55元。”收银员报出价格，李云野暗中长出一口气，还好，还能剩点。又听经理语调轻快地道：“先生，我给你打个95折，总价应该是……”经理拿起计算器按了几下，接着道：“1233.62元，就算1230元好啦。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书有什么缺损或是你还需要哪些书，就提前打个电话，我们会提前准备好。你留个地址、姓名，我们会给老顾客送货上门。”
李云野接过名片，在收银台留下姓名和地址，电话却是没有，笑着道：“那太谢谢了。”这样也好，以后方便。这次买书，打个折还省出了的士钱。掏出钱包数出钱递给收银员，却又听老者在一旁嘀咕：“怪啊，这小年轻能看得懂才怪！”
一旁正在打包的工作人员嫌老者碍事，说了句：“那是人家的事！阿叔，您就别操这份心了。”
老者瞪了工作人员一眼，走到一边斜睨着李云野，一副看败家子的样。
李云野心里好笑，也不理他，等工作人员打完包后，便跟着工作人员往外走，到了店门口，有工作人员帮着拦了辆的士，将两捆书放进后座，李云野对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上车走人。
那老者跟到书店门口，一直看着的士汇入车流，才遗憾地摇了摇头，接着似有所悟，转身又走进书店。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李云野吃力地提着两捆书回到宿舍。宿舍是开发区提供的公寓式宿舍，针对园区内企业员工，租金按10元每平方计算，租金由公司负担一半。李云野住的是四十五平方的双人套间，分摊之后，算上水电等费用，每月个人负担也就一百多元，相比每月2000多元的工资，很不错了。
进了自己房间放下书，先不忙着收拾，舍友也不在。李云野喝了口水又匆匆下楼，买了几大本笔记和两支圆珠笔回来，顺道又批了一箱华丰方便面，这玩意一箱四十五包，只要四十二元一箱，零售可是要一块五一包。
回到宿舍，李云野拿出自己花三十六元买的铝制小电饭锅，煮了一包面吃了，压住肚内饥火。才回屋拆开包装，拿着书翻看起来，他要验证一件事：自己脑子里是不是多了某些不明来历的东西。这也是他这次买这么多书的一个缘由。
李云野记得是初三的下半学期，正是四月，自己得了急性黄疸肝炎，住院治疗四十多天。中考时，头疼病毫无征兆地犯了。
李云野并不喜欢理科，初中时就有点偏科，进了高中更是偏得厉害，这也跟他一看数理化就头疼有关，直到他报了自考，自己发狠不支后，头疼才算是彻底好了，但李云野诡异地发现，自己头脑从此变得无比清晰，而且，只要是理科内容，就总有似曾相识之感，理解、记忆起来很快，有时甚至还会延伸出一些知识点。
难道一场大病，因祸得福，我拥有了特异功能？似乎报纸上也有过类似的报道：话说在遥远的不列颠某地，某人被雷劈后，大难不死，反而失明多年的双眼有了光感，此后每到雷雨天气，眼睛就好上一分，几年过后，此人双目竟然完全好了，视力还超强。看来，不癫不出奇迹！是在哪份传奇报刊上看到的呢？
我没癫，只是疼，所以我没出奇迹，只是脑子发生了功能性转变，嗯！是好的转变，至少这些晦涩难懂的知识我能看懂。
李云野忽然扔掉手里的书，翻身扑到床上可劲折腾起来，又是翻跟斗又是打滚，直到筋疲力尽了，才躺着一动不动，无声地笑起来，看来，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到下班，李云野就匆匆回到宿舍，一头扎进书本中，可很快就苦恼起来，他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出于对计算机的兴趣，他第一时间拿起了三卷本的《The Art of Computer Programming》，可是，脑子尽管活泼泼地，却看得极为吃力，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套书，看来，应该是自己的基础知识不够，就像以前，能够记下那些知识，却理解不了。李云野转而拿起其他书籍，一本本试读下来，苦涩地发现，大多数书籍看不懂，远不像当初看高数时那样，很快就能理解。他明白了，自己缺的是系统的基础知识，可他又能上哪去找系统的基础学习资料呢？要不到大学校园去试试？或许能结识几名大学生，可我一个连高考都参加不了的高中生，人家会理我吗……
八九年元月八号，周日，天气阴冷，外面还下着雨。李云野不想出门，窝在宿舍里看书，舍友好像谈恋爱了，不到八点就出了门。
舍友武志勇是西北雍凉省陇平市人，父母据他说是陇平彩虹电子管厂的工人。武志勇这人长得高大英俊，有点像小时候看的电影《追捕》里的影星高仓健，只是为人冷淡，不太爱说话，几个月同事下来，又是室友，李云野和他也只是泛泛之交。
上午十点多，李云野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放下书本边去开门边想：不是约会去了？这武志勇怎么这么早回来，没带钥匙吗？打开门一看，却不是武志勇，而是那天在三联书社看到的半白头发的老人，手里收起来的伞还在往下滴水。
老人一见李云野就眼一瞪：“好小子，住得还挺远，让开。”说罢伸手一拨李云野，径直进了屋，四下打量下，点头道：“住的还不错，小子，快给老人家倒杯水，没礼貌。”
李云野一头雾水，心道：这是碰上老劫匪了，还是武志勇的未来老丈人杀上门来兴师问罪？这也巧了点吧。
关上门倒了杯凉白开递给老人，道：“只有凉的，您老就对付着喝吧。”
老人举杯咕咚几下喝了大半杯，扭头见李云野房间里的床上堆着不少书，便走了进去，拿起那些书一翻。
李云野慌忙跟进去道：“老师傅，武志勇出去了，这是我的房间，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什么武志勇，你不是叫李云野吗，就找你！”又一指床上的书道：“这些书你全都看得懂？”
“老师傅，您是？”李云野莫名其妙，找我？我欠你钱吗？好像我就见过你一次，难道上次没理你，你就杀上门来问罪？这脾气也太大了点吧，难道说，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老而不死是为……那个啥了！
老人又走到窗前的老书桌前，拿起李云野记的笔记看了看，点头道：“字还不错！”转身对李云野道：“我叫林秋峪，是大学退休老师，你叫我林老师就行。”
“您是大学老师？”
李云野大感惊疑，这叫啥！这就叫心想事成？心里就怦怦跳了起来，两眼热切地看着林秋峪。
“你那什么眼神！我是大学老师，不是小姑娘！再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些书你看懂了？”
“那个林老师，您先坐，我去给您烧水……”李云野手足失措，在原地转了个圈，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只想大喊一声。
林秋峪好笑地一把将李云野扯到床边坐下，道：“你磨叽个啥，回答问题！”
“能看懂那么一点点。”李云野苦着脸，伸出小指，用拇指掐着比了比。
“哈哈哈哈！”林秋峪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把李云野给吓一大跳。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看你小子那天买书那个劲，拽得跟个横行的螃蟹似的，现在红烧了还是清蒸了？被吃了吧！哈哈！”
李云野想想那天买书的情景，心道：我那天很拽吗？
林秋峪越想越有趣，咧着个嘴嘿嘿哈哈地笑了好一会，才停下道：“我找那经理要你的姓名地址，那经理还不给，我只好说你是我的一个刚入学的学生，还拿出了教师证，那经理才给了我，我估计他把你当成了不学无术的暴发户子弟，花钱充门面，给了我姓名地址，怕万一出什么事，你上门找他理论。”
李云野脸有些黑，这是大学老师！有这么嘻嘻哈哈的老师吗？
“不过你小子还真是个怪人，那天回家后我想了半天，哪怕是装门面，你也得买点别人能看得懂的书吧，买一大堆外文书，还全是专业技术类书籍，太容易穿帮。所以我就找来了。怎么样，说说你这几天的读书心得吧！”
说到这，想起方才李云野比划的小指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