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归是登徒子,他总归也算是救了她。
男子轻轻的拍了一下身上的浮尘,随口道:“说起来你是何人,也会在这溢香楼里?”
他这随口一问,却是让得小六眼睛一睁,感情他连自己一点底细都不清楚,就敢用送去主人家威胁自己?他难不成就不担心自己是这所谓溢香楼的人……
望着小六那惊异的面容,身子也是微微僵硬,轻咳了几声:“咳!我也是见你这般怕那巡园的伙计,才猜到你并非溢香楼的人,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你好似比我还怕见这溢香楼主人?”他来这的目的本就不纯,甚至算得上是偷偷摸摸,然而比起小六的那近乎逃命般惧意却又有不及。
小六悲意渐起,泣而无声的说:“他们……刚刚害死了我的叔父。”
刚刚那场追逃以及偶遇让她来不及悲戚,现在似是暂时安全,再念起叔父来却是使他的心如窒息般疼痛。如同醉酒的人,往往醉在喝完酒之后一般……
见其悲意凛然,男子也是渐起低沉,不温不火的道:“好一个溢香楼!”
男子的语气很沉又很轻,听不出一点喜怒来,然而谁都能从其眼中见到一抹不喜,甚至是厌恶,然而这又让人生出一点困惑,既是不喜,又为何还来这溢香楼?
不过,也不待人思考太多,他又略透歉意的说:“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他的态度很是诚恳,比之前面算得上个大转变,甚至转变得有些令人误认为,他与小六皆是受害者一般……
这让得小六却是又有些怀疑,眼眸中满是戒备,这男子从出现到现在的每一刻都显得有些神秘。
一念到此,小六也是低声说道:“你到底是谁?”小六虽生在山野,但因常年寻茶、采茶又锻炼出了她远超常人的仔细。
望着这般严肃的小六,男子也是有些愕然,随即拘手行礼,轻笑道:“大唐茗心阁,夜茗晨,茗晨的茗,茗晨的晨。”言语间很是有礼,然而小六清楚的听见他在大唐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但再合其他对自己的名字解释,却又显得有些滑稽。
“茗心阁,没听说过……”小六不喜玩笑,尤其是现在,他更加厌恶玩笑!
小六就在夜茗晨的眼皮底下很是冷漠与随意的说了这句话,这让得本就很在乎名声的他很是不快,他觉得,他有必要向小六好好的介绍一下自己的茗心阁了。
“那你可知入世茶与隐世茶?”小六终是提起了些兴趣,她曾听叔父不止一次的提起过,他有一个使命,那便是让茶饮入世,使世人家家可饮茶。
小六也曾很不解的问他为什么,然而他每每问及这个问题,他总是吊人胃口的道:“你以后会知道的!”这个答案叔父至今没有告诉她,而如今却是从这个夜茗晨的口中得闻,难倒叔父会算命?”
夜茗晨见着小六那微抬的眉目,暗叫有戏,不甚欢喜的道:“隐世茶顾名思义,大隐于世,其茶叶、茶艺皆是不传之秘。当今天下隐世茶当以佳茗天堂为首的七大势力为尊,就如同江湖武林那般!”
说到这,夜茗晨略带狡黠的看了一眼小六,说:“我说的江湖可不是一般街头卖艺的……”
小六也是下意识的低头瞧了瞧自己,他是说自己长的像街头卖艺的吗?小六很是不忿的将夜茗晨在心底好好的骂了几遍。
然而,夜茗晨却是不做理会继续说:“入世茶的话却是少的可怜,毕竟茶对于世人来说依旧是只能给皇家上贡用的贡品!”
“贡品?”小六略显兴奋的说:“那不是说我和叔父每天采的喝的都是贡品?”
见着小六的兴奋,夜茗晨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茶,作为百饮之首,万木之长,若是只能作为贡品或掌握在所谓的隐世茶人的手中,终归会使茶走向没落,据说这也是茶仙陆羽死前唯一的遗憾!”
闻言,小六眉目中也是多了些莫名的意味,心底却是默默念道:“陆羽姓陆,叔父也姓陆,这之中难倒会有所关联?”
小六心底这样想着,手却不自觉的握紧,夜茗晨眼底自是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但却也不为所动的道:“说起来,如今虽然在市井之中有了些许茶楼,但却依旧是达官贵族的饮品……就像这溢香楼,名号天下第一茶楼,明面上以茶为业,暗地里却是莺歌燕舞。”说到溢香楼的时候,夜茗晨的眼中明显多了一点凌厉的目光。
“莺歌燕舞?”那指得莫不是……青楼,茶楼怎生和青楼扯上了关系?忽然,小六似是回想起了些什么,对!她似是就从刚刚那些伙计口中听闻过,要为她换上锦织的衣裳,莫不是想让她当那青楼女子!
溢香楼……从他们害死叔父来说,仇恨已是不共戴天,如今从夜茗晨的口中,他们却又是罪恶滔天。
想到这,她又环顾了一圈四周,若是别人听到,倒也是一场笑话。躲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说着别人的坏话,看似也不像是君子所为。
所谓君子坦荡荡,嗯,她虽是女子但也得当个女君子,她虽是恨极了溢香楼,却也恨得光明正大。于是也转移话题,问道:“隐世茶有七大势力,那入世茶呢?”
闻言,夜茗晨也是略微提高了些语气:“入世茶也有三大势力,溢香楼算一个,还有个箴茶寺……最后一个嘛,当然是我茗心阁啦!”
听得出来,夜茗晨的语气依旧是居高不下……
小六轻轻的用手抚了抚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的说:“这般说来,你那茗心阁与这些茶楼应该也是一丘之貉吧!”
“咳……咳”夜茗晨听了这句话也咳嗽了几声,急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如同箴茶寺也算入世茶之榜眼,却又不似溢香楼,收钱卖茶!箴茶寺据说其方丈是在云游过茶马互市后建起的,其茶专门提供来往的香客饮之,不取分文……”
小六算是听出来了,这夜茗晨是在拐弯抹角的夸自己的茗心阁呢?不过小六却也生得奇怪,他也听叔父说过,气浮而重利者,是茶之大忌,他又是如何将茗心阁给做起来的呢?
然而,不待她再说些什么,却是有着一道极其清澈悦耳的男子声音传来:“说的不错,但若箴茶寺真似你说的这般,那这天下第一茶楼也不会是溢香楼了!”
闻言,小六与夜茗晨都是往着同一个方向望去,在那个方向树繁叶茂,隐隐间有着一个淡色衣袍划过枝叶,带起一阵叶落!上前几步,却是会发现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斜躺于枝芽之间,其身子倒是轻若如风,手中羽扇轻呼数下,带起翩翩叶舞……
这岂非天上年轻仙家一般?小六这样想着,然而也茗晨却是带着些许敌意质问道:“你是何人,偷偷摸摸躲在一旁莫不是为了偷听?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吧!”
闻言,小六也是仔细打量着他,她如今尚未脱离危险境地,却屡次三番的被人发现,由不得她不谨慎。
然而,数上斜躺的男子却是轻轻的动了动嘴唇,那是一抹笑意,不动声色的笑意……
小六在山野长大,各种笑容她都有所见,然而她从未想过一个人笑起来能不动一点波澜的美,斜躺的男子轻笑了几声说道:“我无意偷听,不过是在此歇脚罢了,再说比起在人家背后说闲话的你,我似是更像君子些……”
夜茗晨也是眯了眯眼,他略显敏感的问道:“你是溢香楼的人?”
小六却是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他们两人的身份对他来说又都是个迷,即便有人自报了家门,却谁又晓得真假呢?但从这见面就剑拔虏张的气势却又像及了诸葛与公瑾,天生便是敌人……
斜躺男子微微的侧了侧身子,很是认真的说道:“比起我是谁,不如想想你们现在怎么走。”小六与茗晨都是猛然回头望去,有着些许凌乱而紧凑的脚步声在靠近,在等两人回望男子的方向时,那树上除了几片叶落之像,已是不见了踪迹。
然而正当他们寻找男子身影的时候,飘飘然的清澈声再次传来:“翻墙!不然你们走不了……”
两人愣了半天,当夜茗晨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又显得有些结巴的说:“翻……翻墙?”他抬头望了望有他两个高度的墙壁,竟是下意识拉上了小六的手,显得有些紧张的道:“这就不必了吧!别,别听他的,这我熟,我知道一条路……”
话落,不远处却是有着诸多伙计往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赶来,小六急忙四下望了望,终于在一处墙壁旁正生长着些许树木,小六连忙说道:“来不及了,翻墙!”
说罢!竟是快速挣开了夜茗晨的手,对着树与墙壁贴合的地方跑去。若是换在一柱香以前,夜茗晨要是这般拉她的手,她必定又是一句登徒子出了口。
只是现在他们似是比命在旦夕也好不到哪去,若是被抓住,这夜茗晨怎生处置她不晓得也管不着。然而她若是被抓着了,必是没有好下场的,叔父已身死,她苟活与否并不重要,只是,叔父死前的嘱托她却是得完成。
不得不说,小六的翻墙功底还是很好的,多年跟随叔父在各种环境下采茶,所练就的一身本领又如何会差呢?只是……小六回头望了望在墙下徘徊的夜茗晨却是好生头疼,这家伙怕是比一般公子哥好不到哪去。
小六眼一闭之间,纵身跃下,再睁开时便是出现在了夜茗晨的身旁,然后眼神一横,便是委身蹲立,略显急促的道:“磨蹭什么,赶紧踩着我的肩啊,我将你顶上去!”
言语间像极了一个男子的口吻,那肩虽细却又似比男子那宽大的肩膀显得更为稳当,然而夜茗晨却是犹豫了!他在权衡传出去的名声与被抓住的利弊,说起来,无论哪样,他这面子算是丢尽了。
夜茗晨开始将黑靴脱下,轻轻的踏上小六的细肩,肩不粗犷那细而锐的锁骨使他脚略微发麻……然而小六却是开始缓缓立起,夜茗晨身子并不高大威猛,算是很轻的,说起来对于她来说虽是费力,却也不甚困难。
当夜茗晨费力爬上墙沿的时候,小六猛然一跃,毫不拖沓的踏上了同一墙沿,再回头望了望那些追来的伙计,小六往着夜茗晨身后一推,只听一声并不刺耳的惨叫声响起,夜茗晨已是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