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野长大的孩子自是练过些许手脚,而这点不甚高的窗户对她而言实在算不得挑战,她小时候跟着叔父采茶爬过得悬崖可比这险峻多了。
“走……就差一点了!走。”叔父望着即将爬上窗口逃生的小六,唇齿随着血水蠕动,竟是透着一抹溺爱的笑容。他的身上身下已无一处净洁之地,血色染红了那本就粗糙不堪的衣装。
几个伙计依旧狠狠的将拳脚望着叔父身上招呼,作为荣爷的打手他们自是不需要留情,只是他们终归忽视了小六……
这般混乱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忽然陷入了寂静,静的甚至有些令人恐惧。正是这时,荣爷略显费力的将那只压在她喉咙上的血手给掰开,那手甚至是有些僵硬了,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小六的叔父,死了!
方才爬上窗口的小六也是忽的停下了动作,他机械性得回头,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的叔父。
“不……”那声嘶喊似乎已经越过了嗓子所能承受的极限,显得越发的嘶哑。喊声刺得荣爷与那些伙计的耳膜都是生疼,正是所有人略有些木讷的时候,荣爷不顾身上压着的叔父尸体,命令道:“愣着做什么,给我抓回来!”
几个伙计连忙应是,但不待他们有动作,小六已是向后倒下,摔出了窗口。当身体悬空的那一刹那,她想起了许多。她记得,从她记事起叔父就在她的旁边,那时,她总会本能的叫唤:“爹爹,爹爹……”
可每叫唤一句,叔父总会严厉的喝斥她:“叫什么爹爹,你要叫叔父,你是丫鬟的女儿,你的爹爹也不是我!”
“他不能当我爹爹,叔父就不能当我爹爹吗?呜呜……还是说您也嫌弃小六。”小女孩哭的越发哽咽,使得叔父也心生怜悯的抱住她说:“叔父当然可以当小六的爹爹,但是以后你口头上最好叫我叔父,叔父也带了个父字嘛,听话!”
小六被叔父抱的太紧,他好不容易将头挣出来,就看见那副溺爱的脸庞,而就在刚刚,叔父在她临终前又展现了那一抹笑容……想到这,小六的眼里竟是透着些许晶莹,那是泪水,与她小时候不甚相似的泪水。
她的叔父从来不晓得,她小时候的哽咽哭泣其实都是装的,她只是为了博得叔父的溺爱,她很喜欢那个溺爱的表情。只是,现在她,忽然又不喜欢了,因为她再看到这个表情的时候,叔父已经离她而去了!
“扑通”一声,她已经坠到了地面上,摔得她生疼。
尚还在屋内的荣爷,望着已经消失在窗口的小六,眼皮竟是不自主的抖动起来,她气急道:“你们这些废物,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她抓回来。她要是抓不回来,那你们也别回来了,直接去皇宫内院腌了做太监罢。”
闻言,那些伙计顿时乱哄哄的乱窜起来,有的试着爬窗,有着直接是对着门外跑,然而这般乱像没持续多久,便被一声略带玩味的男声所打破:“追?看来你们果真是把事情给办砸了。”
这般玩味且近乎清澈的男声,听上去闻不着半点怒味,然而在荣爷耳闻的那一刻就噗的一声跪抚在地上,近乎结巴的说:“主,主人,且听小人解释……”
若是小六在此,决计会吃惊一番,原本作威作福的荣爷竟是不敢正视于人!
荣爷眼珠轻轻上瞟,他能见到一袭华袍的淡色边纹,虽不及金色边纹般金贵,却也不染一尘,再往上去,他却是不敢上看了,毕竟,办砸了主人交待的事,稍不留神怕是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解释?”华袍人轻声反问,最后竟是唇齿相抿,轻笑一声:“不必了!既然他已经死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你们不必插手了。”
听这语气,荣爷当然不会认为这事就完了,从他认识的那个主人来看,决计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这,怕是主人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一般主人对于没有价值的下人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消失。
从以往的那些人来看,听上去都像是遣送回家,隐姓埋名了,实际上荣爷心里清楚,不过是偷偷处理掉了罢,难倒他也会……
他只要想到这,就有一股寒意上心,于是急忙说:“那付小六呢?我去将她抓回来罢,她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然而,他呆呆跪伏半响,也未尝听闻半点声响,荣爷心一凛冷汗流淌,战战兢兢的抬起身来,却已不见主人的半点踪影……
小六略有些僵硬的抬起身来,手轻抚了一下头部,如同抚琴般放在天灵盖上,她并非摔得头疼,只是有些惊异,虽说摔得生疼不假,却又不似一般草地或青石路的那般触感,若非要搭上一个词那便是温润,软而带有菱角,怎么说呢?这个感觉就像小时候坐在爹爹身子上一般……
“哇……”小六想到这般地步,如何不知晓,坐着的是人啊!她也是在女子的本能下惊叫起来,不过没等她叫唤完,便是被一只手堵住,身子竟也是硬生生翻转过来。刚刚尚还坐在人上的女子,便是反被人骑住了,动作倒是诱惑性十足。
“嘘……你叫唤个什么劲,到底是你压着我还是我压着你啊!”只见一名素色衣裳的男子斜坐其上,单指竖立,做噤声状。
男子装束倒是简单素朴的很,全身无半点出彩之处,其唇不扬、其鼻微挺,唯有其眉目倒算是清秀,但也甚是平凡了些。然而,它竟是被这般人压在身下,使得小六羞怒不已。
小六唇间受阻,发音不畅,只得以素手不停的指着男子身子以示意。
男子终算是反应过来,急忙将身子移开说:“失礼失礼,不过这也怪不得我哇!你若不瞎叫唤,我也不会刚刚那般……”言语间,男子也是打量着小六。
这时,不远处转角传来几声嘈杂的脚步音,一个似是领头的命令道:“刚刚那喊声应该就是这边传来的,都给我搜仔细了。”
小六听闻声响却是瞬间紧张起来,她叔父拼上姓名方才让她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若是就此被抓住,那可是辜负了其叔父性命。说罢,就打算慌乱逃离,但却是紧紧的被男子拉住,小六愠怒道:“你给我放开!”唇齿张开间,倒像是愤怒的很,然而那般声音却又显得小鸟依人。
男子单手向着小六示意,他从那唇齿张合间,分明看到了三个字:“跟我走!”
要说小六本意是决计不愿随他走的,方此世间,他唯一能信的人在刚刚已从她眼中消逝,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刚刚轻薄了她的登徒子。而且这登徒子怕是做上了瘾,硬是抓着她的手不放,怎生说她也是山野女子,其人其力比之寻常兵士也分毫不差,但竟是被这其貌不扬的男子牵着走,怎不让她脑怒。
男子似是对这阁楼园子熟悉的很,带着她走的地方刚好避过那些伙计、婢女,终是将他带到一个阴凉角落处,其前隔着一个水苑,其后隔着一堵宫墙。
男子微微偏头四顾了一下,终是有些放心的叹了口气,然而抓着小六的手却是分毫不松,小六忍不住薄怒道:“你这登徒子,再不放手信不信我喊人了。”
男子却是好不在意的说:“喊?那你随意,这水苑前面便是这家主人住的地方,只要你敢稍微出一点声音,主人家的伙计便是能将这里包围,这里两面围墙,一面邻水,你若喊了我倒能看看你可否上天入地。”
他那般看戏的姿态,硬是将小六气的面颊直鼓,她虽是山野女子,但也向来不受这般窝囊气,然而,却总归没有出声,说到底出声出的是气,引来刚刚那伙人,受的便是罪了。
当她将气压下,理智让得她回响起一些不对劲来,这般阁楼园子即便是在都城也算个大规模,其下伙计不知何几,其间阁楼不知多少,然而对这男子却像是轻车熟路,若非长期生活在这的人怕是难以做到这般娴熟辨路,还晓得主人家的房间何在,岂不诡异?
小六眉目一皱,直盯盯得望着男子道:“你是怎生知道主人家的房子就来这,我前面就有困惑,你对这园子这般熟悉,像是自家一般,我懂了!你必是这家主人的伙计,难怪你将我带这来,就是为了上演一出请君入瓮。”
小六一句一字的说着,指尖却不断的逼近男子额头,这般语气姿态,好比是“质问”。
男子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小六的指尖,好是无奈的道:“你这自问自答的,莫不是有妄想病吧,有病治病,我倒是认识些闻名的大夫。”
男子指了指水苑前的阁楼,正是他之前所说的主人家住处,说:“见着了吧!我若想抓你,何必来这,直接便是将你请那去了。”
这般说来,好似也有些道理,小六轻轻的挑动素手,抚了抚下巴,眼眸却是不停的打量着这个刚刚轻薄了她的登徒子。眉目清秀,寻花问柳起来倒是好用!他确实像个登徒子,很纯粹的那种,不然也不必带她来这地,正如他说的,直接送这园子主人那去便好。
说罢,竟是轻轻点起了头,她基本已经将他定了性。
见小六点头,男子自是认为自己的形象保住了,好似放松的长舒了一口气,他哪能晓得小六点头只是更加确信了他登徒子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