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晨!
溢香楼逃了一个小六,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依旧各司其职的迎客递茶,茶水中蕴涵的香气绵延了几条街衢,好似一片平常盛大模样。然而在溢香楼主楼之后的一间堂屋之前却跪立着几道人影,荣爷赫然在列……
在他们跪立的方向有着一道身着金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然其眉间紧锁的眉容却近显了他此时的心绪,无疑是在震怒之中,男子指向跪立的几人,沉声道:“本楼主再问一遍,任楼主,去了哪里?”
如何能不让他震怒,堂堂天下第一茶楼,自家楼主却是凭空消失,了无所踪!
几人依旧是做跪立之状,只是俯首越加的下压罢了,几人战战兢兢的同声回道:“属下……属下不知!”
见一众人皆是这般回复,金袍男子刚欲斥骂,这时一獐头男子低头四顾了一下,眼中似是流转着些许光芒,不待他斥责出声,他便是抬头行礼道:“副楼主,属下虽不知楼主行踪,然却听属下一伙计说过,曾在后园水苑若隐若现见过几道人影,其中一人淡衣薄履,极似楼主。”
“淡衣薄履,倒像是楼主风格,那……”金袍男子,手掌轻合,似是想起了什么,就欲再问,却是被一旁跪立荣爷打断道:“那几人中可有女子身影?大概素衣布裳,年约妙龄。”
荣爷话语甚是急切,但是不待他得到答案,再回头却是望见副楼主不悦的目光,急忙俯首,獐头男子下意识回道:“似是有一名女子,具体何种模样却是不甚清楚。”
副楼主却似起了些兴趣,把玩了一下手指,貌似玩味的道:“哦!荣主管,你想到了什么?”
他的言语不急而不缓,不怒又不悦,很是随性,但只若是常常接触的人便可知晓,往往这般时候也是这位副楼主最可怕的时候!闻得副楼主这般声调,在场的人头越加低俯,似是比震怒更是恐惧一般。
荣爷依旧俯首,不敢稍有抬头,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属下曾奉命去寻找陆羽所留的鸿渐茶籍,得知那陆鸣膝下有一养女名唤付小六,昨日……”
然而不待他说完,只见副楼主其唇微张:“行啦!这些事本楼主不想知道,你只需告诉本楼主,任楼主……在哪便可!”
闻言,荣爷的身子越加颤动的厉害,略带结巴的道:“属,属下不知,还……望,望副楼主恕罪!”
“不知?”副楼主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不知这两字本楼主不想听,但是本楼主觉得法阁的人会想听的,来人,送荣主管一程!”
听闻法阁,荣爷身体微震,连忙求饶……
法阁本是为立楼法,奖惩楼中之人而立,入法阁受奖者低者升为主管,高则可任命副楼主之职,奖之重对应的便是罚之严,法阁中人,亲人皆是不在其世,孤身一人有法无情。进之一次轻则受尽折磨之苦,重则……面目全非,人甚至没有完全的身体,与死无异。
这时,堂门之外有着两名身着甲衣的护卫恭声应是,很是随意的将荣爷拖出堂门,地上跪俯的几人,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淡淡的可怜意味。
就当荣爷即将被拖出堂门的时候,副楼主淡笑道:“你打断本楼主说话一次,那本楼主也打断你说话一次,算是扯平了!但是你打断本楼主说话,却不能给本楼主一个想要的答案,就该罚!”
当荣爷被送出堂门,几位跪立的人影却是越加沉默,副楼主也不加理会,过了片刻,似是有了决定,命令道:“任楼主不在,溢香楼大小事宜暂由本楼主代理。待荣主管从法阁出来,命其带人寻找楼主,其余人各司其职。”
跪俯几人皆是俯首恭声应是!
自小六出逃溢香楼已过了一夜,她身上依旧是一身素色粗布裳行在路上,走在路上,步态虽铿锵,但脸上依旧贴着些许疲态,想来是一夜未眠!与其后,跟着的自是在溢香楼碰见的夜茗晨,此时的他,唇齿闭合间偶有口水吐沫飞溢……
“说起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付小六……”小六冷淡的回了一句,至于后面那问题,她已经完全无视掉了。
“哎!我们去哪啊,这一路穿山越水的,总有个方位吧!”
“还有还有……”夜茗晨跟了小六一晚上,这些零零总总的问题也足足问了一晚上,自是将小六耳根吵了一晚上,想来,他脸上的一丝疲态也有着她的功劳。
然则一晚上的磨耳根并未将小六磨软了去,反是磨出了些无可压抑的火气:“行了!您要往哪去说一声,我改道不与你同行还不行吗?还穿山越水,不过就走了片林子遇了口井水,便被你说的像是神话一般。”
这一晚上来,她哪敢停下来歇息片刻,不是怕甚溢香楼的人来追,正是怕了这个夜茗晨的喋喋不休。小六早便是想劝他莫要跟着她,夜茗晨硬是说自己就是与他同路,然而永远说不出他同的是哪一条路。
小六心里也是犯难,上天莫不是专门派他来惩罚她的?惩罚她这个丫鬟的女儿,享了不该丫鬟女儿享受的命?对,她本该死在溢香楼里的……
这个观念从溢香楼里出来,便一直停留在脑海里,只不过她现在不是生不由己,而是死不由己啊!一念到此,小六边走边念叨了几声:“筱浮……你究竟是谁!”
她的耳中不断飘过叔父的呼喊她的话语,她似是回到了那间阴暗的房间内,叔父颤颤巍巍的走到她的耳边,露出迷离与生死边缘般的笑容:“在茶山居,左屋,顺数第三根竹墙下藏着筱浮的秘密,活着,将它找出来,这是叔父此生唯一的念想。我会送你出去,而我也会死,只是,我再也无法照顾你了……”
正当小六想的入迷的时候,夜茗晨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脸朝后背朝前,正望着她的脸颊,脚步是倒退的方式前行,略带俏皮的道:“筱浮?是谁啊,好漂亮的名字,比你漂亮……”
然而小六却是停下脚步,轻声说:“树……”
“树?什么树叫筱浮树,我怎么没听说过?”夜茗晨依旧倒退式的前进,嘴中还在念叨着,然而不待他多想他又略带疑惑的问:“你怎么不走啦!”
“砰……”
再看去,夜茗晨的后脑勺已经贴在了树上。
小六再次轻抬步伐,缓缓向前,路过夜茗晨的时候轻声说道:“我说,你的前面,不,应该是后面有一棵树……”
当她路过夜茗晨的时候并没有再往前走,走了一晚上了,现在这颗树帮她教训了一下他,想必会让她安静不少,于是心里默谢了几句老树后,便轻轻坐了下来,她坐的很随意,不像大户人家的女子会先捋清自己的裙摆,再擦拭干劲身下的地面。
然而,这些动作小六是直接忽略了,夜茗晨却是一步不少的全做了一遍,这显然引得小六有些称疑,心里暗道:“这登徒子,是哪家公子,不会爬墙,还这般好干净的像女儿家一般……莫不是女扮男装?”
她不知晓的是,她称夜茗晨像贵公子,夜茗晨还觉得她像野丫头呢!只是一个藏在心里不说,一个口却是直的从不遮掩。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上明显突出脸表的大包,那便是那颗树做的好事,他有些称疼的说:“哎哟,真疼,喂,有时你真的很像一个野丫头唉!”
小六缓缓回过头,有些惊咦的说:“野丫头?”似是并不知晓这是什么骂人的话,便是轻描淡写的回了句。
她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句野丫头,这时,她望向树旁的一株黄花,这样的黄花随处可见,她轻轻的拾起一枝花,用自己的理解继续道:“如果你说的野丫头就像这野花野草什么的,也许我就是那种吧!野花,没有人晓得他们的种子来自哪一方哪株花,只晓得她的根扎在哪……我现在就像极了一株野花,知道我种子来自哪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说的那个晓得她种子的人自然是叔父,她自然晓得她是丫鬟的女儿,只是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丫鬟长什么样。别人家丢失的孩子,小时候都会有个香囊、胎记什么的,以便在未来相认,而她的丫鬟母亲……什么也没留给她。
夜茗晨目瞪口呆的望着小六,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这么平静的面对“野丫头”,她简直单纯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样理解野丫头也不算什么错。
夜茗晨也停下磨搓额头的手,也从地上拔起一株野草,说:“其实,野花野草也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的,不必忍受世俗的看法,不必在意世人的偏见!”
小六轻轻偏头,一脸无辜的说了句:“那么,你也是个野公子咯?”
“咳咳……野公子?”夜茗晨呛咳了几声,惊咦的说。他的脸色时而铁青时而似笑,看起来倒是精彩极了!
不过,再想想其实“野公子”也挺好的,他倒是想当一个野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