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的分封较其他国家而言,更为复杂。吴国的勋贵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和城公、陶县伯一类萧氏王族,享有食邑封地,家族降爵袭之;一种是顺毅侯府韦氏一类外姓封臣,不享食邑封地,家族降爵袭之;最后一种是尤城侯一类商贾大家,不享食邑封地,家族长老的爵位由三年一次的户部评审决定。不同种类的勋贵可以从封号中看出端倪,萧氏王族都以封地为封号,外姓封臣均有王上特赐封号,商贾大家不享有封号。吴国地处七国之间,国家和平繁荣,自从七国结盟以来,已经再没有过外姓封臣,别的家族又逐渐凋敝,这使得顺毅侯府韦氏成为萧氏外最为重要的贵族。而韦氏保持近百年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是数十年来不断与萧氏的联姻,和城公的祖母太妃是第一代嫁入王室的韦氏女子,吴王的生母太后及和城公母亲和国公夫人等是第二代,先皇后韦氏又等等是第三代,萧韦两族正在形成某种程度的融合。
萧家父子一路乘车入宫,在太后宫门处见到族老萧宇及其子萧景,便行礼问安。后头宫人搬着许多礼物锦盒,应是得了不少赏赐。
“长老这样高寿今日还要来面见太后,恭敬礼数,叫我们这些后辈惭愧。”
族老却不见得多高兴,脸上颜色不太好看:“韦家这是得了势头,正拉帮结派呢。青城县里有我们家在,自然是多走动走动,也好叫大家都安心罢了。”
萧景正在青城县县丞任上,这大约是韦太后召见萧宇父子的最关键的原因。青城县地处吴宋巴卫辽五国交界处,是商贸重镇,从前是尤氏家族的重要据点,现如今走私案事发,尤氏控制的黑市和码头势力被连根拔起,再只要打点好县丞,青城县里即可高枕无忧。
宫里的婢女过来通报,萧父和萧宇父子作别便进宫。韦太后端坐在大殿之上,静等萧父家父子做完问安礼,再命人将之前备好的礼物全搬弄出来。
太后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但身体硬朗,头发只些许花白,身着华服,披金戴银,从宝冠到金丝履,无不是靓丽绸缎、锻银鎏金夹带着各色宝石,流光溢彩完全不像是年迈老妪。而赏赐萧父的百十两黄金也显得太后出手阔绰。萧父心中是明了洞察,脸上仍是毕恭毕敬,配合着座上笑容可掬的太后,似乎一派祥和。
“陶县伯近来重登仕途,必定是深思熟虑想再做番事业,我这里有一百两黄金,恭贺县伯事业有成!”说毕即让宫人抬至阶下,略等萧父回礼,又说道:“青城县走私案想来陶县伯应该也是知道的。昨天大王刚刚和我说起,督造万象宫这样声动七国的大事,终究还是要放在自家人手里才稳妥。贪图私利的蕞尔小族是无法领会国家兴衰的根本要义,只会在势力争斗中左右逢源,昨日里吃了贬谪唯恐避之不及,明日里谁家的小子有了功名就又要与他结亲,这样的家里终究是靠不住的。萧韦两族联姻数十年了,县伯家虽然不曾和韦氏结亲,但眼下的,正有一个良机。新任的万象宫督管员外郎是我们家的新起之秀,年轻人在任上,难免需要人提携,县伯是官场里的老人了,这次趁着机会还请县伯多多关照指教。”
萧源进殿时就已然注意到,韦应雄静坐在殿下主座,一年多不见,他似乎精神老练了许多,不曾像从前那样傲慢。
太后刚介绍完韦应雄,他便在座上向父子二人行礼,并附和道:“萧县伯深谋远虑,声名我已经听太后及家父提起过,能有机会与萧伯父共事是我有幸,还请萧伯父多多指教!”
这样说完,待萧家父子落座后,韦应雄又从桌上提出大小两方锦盒,交给宫人递给父子二人,说道:“听闻萧伯父素来喜欢读书看画,这副《上山富水图》也算是一点小礼物,还请笑纳。从前和源兄弟同窗,我留心他从不穿金戴银,想来一定是喜欢玉石,我新近得了一块琉璃碧玉,尚未开刀,晶莹剔透,好看极了,正好送给源兄弟!”
萧源拿到锦盒,正半开着,果然里面好大一块碧玉,晶莹透明,浑然天成没有一丝杂质,装在锦盒里就透着荧荧翠色光辉,确实好看。萧家父子即作礼感谢,一番客套。
“看到咱们两家人这样相亲相近坐在一起,当真是我的福气。近年来我的身体愈发僵硬了,朝堂上的事情渐渐要交给年轻人去做的。你们年轻一辈的坐在一起,我也逐渐的可以放下心思颐养天年了,只希望你们能将萧韦两族的情谊传承下去,只要咱们永结同心了,就再没有什么难事了。”
看到太后这样说,韦应雄更是附和不停,自称应当承担起两族之好的大任。
萧父陪笑着,却冷不防说出一句来:“只怕是有心栽花花不开。”
殿内顿时便冷落下来,太后和韦应雄均面目难看起来,太后更是严厉许多:“萧县伯这许多年过去了,年轻时候的气性还没有变。我当县伯出山是看清看透了,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依旧做冥顽不灵的?”
萧父也一副刚正凌然的样子,气势狠烈起来,似乎要与太后争锋相对:“十三年,即使三十年,三百年过去,萧是王,韦是臣,这是亘古不变的,是天下主政之王道。萧韦两族永远不能成为一家,这是所有人都应该看清看透的。时间会让人容颜衰老,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智却不容易。在吴国只有一个主子,从前是,现在也还是,这恐怕也不是时间能轻易改变的。朝堂上,只有各家做平均了,王上才能坐得安稳。我再登仕途,必然有我再登仕途的道理,风云变幻了,拔剑的人因为感到威胁而拔剑,只见到剑锋却从来不考虑拔剑的理由,只怕看不透的、冥顽不灵的不是我。”
韦太后听这样一套话,气得浑身战栗,韦应雄却先开口驳斥道:“萧县伯不要不识好歹!吴国这些年来的繁荣,里头有多少我们韦家的贡献!韦家为官作宰的大有人在,阖宫里娘娘们又有历代王上的恩泽,不是普通门阀能攀附得起的。太后娘娘宽仁博爱,愿促结两族之好,因而厚礼相赠,礼贤下士,你虚心接受为我所用才是正道!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父见这后辈这样一副凌冽高傲的样子,心里自是一番想法,暗叹果真有韦家猖狂模样,反笑起来:“你这后生一身的胆子蛮力,倒是有点意思,韦家似乎也出得几个敢作敢当的。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可我依旧要提醒娘娘,又要起风了。”
说完,萧父便拉起萧源拜礼要走,四下宫人便要去给萧父搬运礼物,却叫韦应雄喝住。萧源见他这样一副狂傲样子,实在不爽,却听太后说:“礼物就搬到县伯车上去吧,我请县伯再想想,究竟这天下太平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