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夫人去世后,萧县伯许多年来向来是在小院里闲养着,身体逐渐的越来越坏,家里许多事情都不上心,又因为常年常住在腾城里,陶邑的事情已经许多年没去打理。萧源祖父还担着青城县县丞的名分,家里多少是不愁吃穿的,但萧父这样消耗着,来源又渐渐枯竭,家里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
萧父说起婚姻的事,萧源许久才平静下来,这沉默时候萧父也是话不说的,只等着他细想,良久听着悠悠飘出:“大约娶尤姐姐的事,也是和南策事情一样吧。”
萧父没了往日的气焰,只让萧源坐下,嘴里念叨了好久,几次欲言又止,才慢慢吐出几样言语:“这是万不得已的呀,万不得已的呀,不得已…”
没等父亲再说什么,萧源抢过话:“婚姻事情本来就是父亲做主的,我原是想着咱们寻常人家,将来也只是寻个普通家的女孩过日子罢了。”
萧父先是强笑笑,不由得突然又阴郁起来:“这反叫我想起你母亲来,她原也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到底是个命薄的,终究享不了福。”
尤家姑娘原先就与王室有婚约,只是王子殁了,又有定城侯的儿子应不得婚约,只一拖再拖罢了。原先尤城侯看不上萧县伯,家里已经几代袭爵,更是人丁不兴的,萧县伯又没有建树,不像是能够中兴的家庭。现今萧源得了功名,官家里又因为王室身份对他更是青睐,尤老爷亲眼见过他作文章,知道这是个有前途的孩子,早早另眼相看。事情有了眉目,请婚的折子只往礼部一报,又有萧父在公族里打点,竟轻飘飘就过了,各样礼数只等过了清明择日子就可以去做了。
事情定了后,即出了正月,尤府里定了日子,只说初礼什么的,公族里原先是办过的,萧府这边的样样礼物又叫官家和公族里出,按着规章整治不必耗费精力,只等着四月二十是个吉日,那日做了婚礼即可。
年前七国就商量起要营造座万象宫。说起七国结盟,但终究是各自为政的,各国治所不一,各国都有自己的太学、太治等等。这些年来,巴国因为与羚羌城及西林郡国贸易往来多了,雄城又在上河原边上,自称是西都,更急不可耐要担起七国西都的体面来,主张要在上河原巴国地界修建万象宫,作为七国各样道观、寺庙、学院之总衙门。可这事情让宋吴郑都不同意的,总以雄城已经出了上河原地界为由拒绝。最终几遍商榷后,寻一处离雄城更近之所在,决定把万象宫安置在吴国青城县境内。
尤萧两府即刻行动起来,萧源便补了工部监察督办,二月份开了春即往青城县去。萧府里本没有什么小厮书童的,尤家本几遍差人派了机灵的小厮来,只说要去伺候,萧源一并退了,只说自己一个人清闲惯了,住不了许多人伺候的日子,萧尤两家都知道他心里大抵是窝了火,只好不在强求,只仍由他到四月初婚期将近了才回腾城。
抵达青城县那天,刚下过春雨,县里作坊正兴隆着,却叫这急匆匆的雨水扰的街上没多少人影。春雷滚滚,从前种过庄稼的工人都说要是往年,今年必然是丰收的,可世道不一样了,现如今开作坊的,倒不喜欢这样疾风骤雨的天气,只觉着越下越热,催人做事又叫人烦。
监察督办只是个大约摸的闲职,营造的事情有各样师傅管着,钱粮的款项又有主簿们递送,大小事情更是员外郎做决定,再大些事情就要写折子递交工部,监察督办只管着各样事情不乱了朝廷法度即可,自己年纪轻轻又是第一次做事,许多法律其实不懂的,只要中规中矩的做事,工程成了必然是功德一件,真要出了什么事故,各样惩戒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萧源从前是没有机会自己出远门的,平时家里管教又是非常严格,从前并没有许多交际,现如今因公事出差,尤二哥又在城里等着春录的名额,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只在青城县公衙里呆坐了几日,便闷得不行,只见着别人还有些事情忙的,自己不过是偶尔间浏览几份公文,旁的再没有什么工作。
这一日萧源正下了工,往驿站走着,只见一高高青年往他前头一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便笑脸问道:“公子还记得我吧?”
萧源正一头雾水呢,仔细打量他,才想起来正是郑国汉子方十三。一年不见,他早已经不像是从前样子,穿着打扮体面了许多,总归是头发也梳起来了,衣服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他原就比萧源高了半个头的,这样收拾了,更显得精气神饱满,远有一股气势。
那汉子见萧源神情舒展开,便猜到萧源已经想起来自己。问了萧源正要回客栈,几番推脱,非要送他一程,萧源拗不过,只与他同行。
方十三说那日听了公子的话,便在青城县落下脚,因是最近跑巴国的商船粮船多了许多,自己一身力气,在青城县官渡倒也混得开,去年冬天提了工头,体力事情做的少,只管着手下几十个民夫。他大约是在吴国久了,口音舒张许多,声音本来就清亮,说话又是中气十足的,萧源听他说话心里总轻松些。方十三一听说萧源正无趣着,只叫萧源抽空一定来他住处歇脚:“我在后头坊里租了座小院子,原也是光棍一条,公子不嫌弃只管来找我说话,大小事情任凭公子吩咐!”
萧源听了便要推辞,直说自己公务繁忙,闲暇时候巴不得多歇歇,再不奔波了。
方十三听出萧源意思,却又几次试探:“公子先不要急着推脱,我去年说过跟着公子的事,不知道是否记着。自从在腾城偶遇,我就下定了心要跟着公子做事的!现如今公子在城里闯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为公为侯的难免要个挡枪的,公子细想想,知遇之恩那是天大的恩情!只要公子愿意,我赴汤蹈火,哪一样事情做不得的!”
萧源听他这话真真切切,更是在马路上就要跪下行礼,忙把他拉扯起来,虽然说着再容他细想想,心里却动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