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笑着起身,将她扶了起来,叹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难道还不知道你么?当初也是我气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连你也弃了我。”
说着说着,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落霞也跟着哭。
两个女人对着哭泣了许久,像是通过这次哭泣解开了心结,又像是达成了什么同盟。
“好妹妹,快擦擦眼泪。”
侯夫人递过来了帕子。
落霞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颤抖着声音道:“落霞还以为夫人再也不愿意原谅我了,那天,奴婢,真是不想活了。若是奴婢那次就死了,又怎么知道夫人原来还是怜惜着我的。”
侯夫人一脸动容,伸出玉手,在落霞的脸颊上轻轻抚过,道:“我怎么能不怜惜你,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何尝将你当成过外人,什么都不瞒你。世子和我翻脸,我也是气急了,没想到身边一个亲近的都留不住,为了个男人就要弃我而去,完全不顾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
落霞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情深意切地剖白,道:“落霞也自觉无颜再见夫人,可也无从解释,又担心自己的存在只会让夫人和世子之间嫌隙更深,落霞只有任由夫人打骂,心里才好受些。但是请夫人一定相信,落霞断断没有为了世子而弃夫人。”
“到了现在,我也明白,是我错怪了你。”
侯夫人叹息了一声,又从落霞的手里拿过帕子,亲自给落霞拭泪。
“是你落水我才醒过神来,我这是做什么呢?为了个压根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竟然逼得你要跳水以证清白。这些天来,我也憋着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给你说。”
两个人抱头痛哭,尽诉前情。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也会因为一个男人结成同盟。
……
上官成呆在大营里,即便是沐休日也不回去。
广宁侯夫人成了众人嘴中的谈资,流言传的越来越厉害,这里面自然是少不了严氏母女的推波助澜。
小裴氏并不辩解,甚至连门都不出了,整日就在府里督促着上官燕好好学规矩。
一副贤妻良母的姿态。
上官成不回府,下人们也逐渐变得松懈起来。
谁都瞧得出,上官成和小裴氏之间有了嫌隙,母慈子孝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兴许这府里会变天呢。”
下人们开始磨洋工,悄悄地凑在一处讨论。
何妈妈双手插在袖子里,不做声,假装没听到。
以何妈妈的本事,自然是早早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但是,她是小裴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即便是有所发觉,也只能全部都咽到肚子里去。
倒是落霞,落水之后,突然一扫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精神起来。
小裴氏安安静静地呆在梅园,轻易连二门都不迈,再没有了之前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抑郁和疯狂,这一切,都让何妈妈明白——府里只怕有大事发生。
在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默不作声。
下人们讨论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世子的妻孝快要满了,说不定早就看好了人家,只等着新世子妃一进门,就接管侯府的中馈。”
“哎,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有些人暗暗得意,诅咒道:“可不是吗,当初夫人刚进门,不也清洗了一番,换了不少人。”
意思是现在风水轮流转。
等到新人进来,夫人的人自然也会是同样的境遇。
他们说完,窃窃地笑了起来,这是得不到侯夫人重用的家生子,自然乐意看到侯夫人和世子闹翻吃瘪。
越听越不像话,何妈妈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们几个好好干活,这个月的月钱还是落霞姑娘发放。”
言下之意,现在府里还是夫人做主呢。
几个人不出声了。
而远远站着的几个下人脸上则露出了喜色,对着何妈妈道:“何妈妈,您怎么过来了?”
何妈妈也笑着道:“奉夫人的命令,四处看看,如今夫人操心着三小姐,没有空管这些闲事,就都叫我做了。”
“您老德高望重,不是您,又能是谁。”
何妈妈淡淡地笑了笑,依旧架势十足。
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人泄气,也不能长旁人的志气,不然等到新夫人入了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戈。
何妈妈虽然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人,但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被压制的,自然会看不惯她这个得势的,现在再来讨好拉拢也来不及,既然如此,何妈妈就不能当软柿子。
等到何妈妈走了。
噤声的几个人又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从娘家带来的一条老狗,等到日后……”
日后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不过,他们没有等到看侯夫人的下场,倒是何妈妈抢先一步,告到了侯夫人处。
侯夫人压根没有像以前那样,将这些人提溜出来施以重刑来以儆效尤,只是道:“这也需要告诉我,你处理了便是。既然这么喜欢翻嘴皮子,就让他们去庄子上。”
去了庄子上,基本上就没有再回府的机会了。
何妈妈点点头,一个时辰不到,这些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下人们就都被送出了府。
从这天起,没有人再敢在背后议论。
何妈妈悄悄对落霞道:“夫人现在手段更是厉害了。”
以往,侯夫人总是要先出口气,要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也要杀鸡给猴看,让那些不安分的人老老实实。
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侯夫人直截了当,将人送到了庄子上,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落霞笑道:“夫人管着家呢,想让谁去庄子上就让谁去,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何妈妈想了一想,拍腿道:“真是高啊。”
世子还没有出孝期,侯夫人管着家,议亲,娶妻,再快也要一年。
侯夫人要惩治这些人,还不就是一句两句话的事。
下令禁口,往往很难禁止。
下人们往往会表面上奉行,实际上怨恨满腹。
侯夫人直接将他们全都迁出去,剩下的人就算有内心不服的,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落霞又点了点何妈妈道:“夫人在府中专心管三小姐,府里的下人那些不老实,还不都是你说了算,只要有个理由便是,等到侯爷回来问起,你不会一问三不知就好。”
“侯爷要回来?”
何妈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落霞笑着道:“这又不算什么,侯爷也到了回京述职的时候,再加上,世子丧妻,总要重新议亲。”
这番对答下来,何妈妈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侯夫人如此这般改变了行事作风,为的不过就是应付侯爷回京。
至于世子妃,那还是以后的事。
何妈妈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侯夫人得知何妈妈的表现,立即赞许地点点头,对落霞道:“我从娘家带来这么些人,只有何妈妈最耐用,做事最是尽心,没有半点松懈。她自然会做好准备。”
落霞笑着道:“夫人调教出来的,哪有不能干的。”
侯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没有见过你这样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莫非是怪我没有表扬你么?”
周围站着的小丫鬟们也紧跟着笑了起来。
落霞姐姐就是能干,侯夫人总是少不了她,没见到前一阵子,侯夫人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她们都以为落霞要失势了,没想到转眼间,两个人好的像是蜜里调油。
侯夫人对落霞似乎更好了。
落霞在梅园是惹不起的存在,小丫鬟们都佩服的很,也更加的小心谨慎。
生怕在落霞失势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她,后来被算账。
落霞也跟着甜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
她原本以为自个难逃一死,却没想到,侯夫人陡然间冷静了下来,不仅仅没有迁怒与她,杀了她向世子示威,反而留下她一条命,用来共同对付世子。
只是……
这样活着也不过是苟活罢了。
冷静下来的侯夫人更加的疯狂,如果说之前是一个爱而不得女人为了爱而疯狂,那么现在的侯夫人则是为了恨而疯狂。
一个冷静的疯子夹裹着她朝着更深的深渊里坠去。
落霞从来就是身不由己。
她痛恨这样的身份,也痛恨这样的无能为力。
但是,身为一个卑贱的奴婢,早已经逃不脱一个死字,也生不出挣脱的力量。
她只能做着侯夫人的帮凶,对付另外一个同样丑恶的人。
落霞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逃出这样的境况。
……
“威远侯要回来?”
宋语冰手中的笔顿在宣纸上,深深地湮出墨痕,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茫然失措地看着林慎。
“是的,”齐国公世子慢悠悠地拿过宋语冰手中的兔毫。
如玉般的手指,被竹制的笔管,衬托出逸尘的气韵。
黄金面具在秋阳下微微泛光。
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如同深谭,一眼望不见底。
此刻这双美目,正对着宋语冰。
眉目如画,优美的下颌微微翘起,若是去掉面上遮挡的面具,该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