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裴俊来了,领着个憨厚的年轻人,在廊下道:“宋小姐,齐国公府派人来了,有事相询。”
宋语冰有些讶异,让年轻人到厅堂说话。
憨厚的年轻人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十分恭敬地道:“小的在世子身边伺候,叫做板斧。”
宋语冰点点头,心生叹服。
齐国公世子御下甚严。
广宁侯府的奴仆们个个自视甚高,若是上官成身边的小厮,断然不会这么恭敬。
她那里知道,板斧将她当做未来的当家主母,怎么敢不恭敬,生怕留下一点坏印象。
“齐国公世子命你前来,有何事要问?”
板斧道:“世子看了宋小姐画的图示,十分感谢,只是世子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让小的来问问,笔是不是这样拿才对。”
说着虚虚做了个手势。
宋语冰让芍药递给板斧只毛笔,芍药笑着递了上去。
板斧看见芍药的脸,愣了愣,但旋即回神,拿着毛笔摆起了架势。
板斧摆架势的样子十分笨拙。
宋语冰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板斧涨红着脸,调试了一阵,总算是将毛笔在几根手指之间安放好了。
宋语冰笑着指点:“这个姿势不对,握笔时讲究指实掌虚,这是第一要务。”
板斧点点头。
宋语冰又道:“拇指、食指、中指必须攒在一处,无名指、小指必须靠近中指,拇指的指节必须突出。”
说着做了个手势,让板斧仔细地看。
板斧按照宋语冰说的,反复演练了几遍。
宋语冰点头道:“好,如此便可,运笔时不会呆滞僵化,也不会过于灵活。”
板斧又道:“世子说,看着字帖上的字不知道先写那一画才好。还请宋小姐将今儿他写的字的笔顺教一遍才好。”
宋语冰:“……”
想来齐国公世子背了不少书,字都认了下来,只是字怎么写,还未学过。
曹夫子这样的名师,自然不会指点这样的小事。
宋语冰有些头疼。
但又在心里佩服齐国公世子。
功成名就之后,还能如此好学,不耻下问,真是少见。
她支着额头想了想,道:“芍药,取纸笔来,研墨。”
板斧听到研墨两个字就不由得抖了抖。
芍药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过屏风,取出了宋语冰日常写字常用的文具,摆放停当,接着打开砚盒,轻松地磨了起来。
看着芍药轻快的模样,板斧心生羡慕。
每次磨墨,板斧都十分吃力。
还要不断地被世子叱骂。
磨完墨整个人都精疲力竭,有一种奔溃之后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不一会儿,墨磨好了,宋语冰便将每个字都分拆来,按着笔顺,写了一遍。
这可真是花功夫。
比方说工,要先写一横,再接着写一横一竖,再写一横一竖一横。
一个工字,要分成三个字来写,但这样十分直观,能让人看出来先落那一笔。
板斧心里暗暗比较,宋小姐的心思细腻,比起曹二小姐来更加聪慧,行为举止更加稳重。而且,宋小姐的面色虽然蜡黄,却实在是难掩天姿国色。
世子果然很有眼光。
怪不得自个在世子面前说曹二小姐的好处,世子嗤之以鼻,显然是觉得自个见识太少了。
板斧下定决心以后不在世子面前多嘴。
写了两刻钟,宋如冰才写好,芍药连忙将纸按照顺序收好,卷起来交给板斧。
“世子按照这个一一看去,就知道该如何写了。”
板斧将纸卷抱在怀里,千恩万谢的准备告辞。
宋语冰想了想,又写了一张纸,道:“这是笔顺的口诀,世子先记着。有好些讲如何写字的书籍,留在扬州了,等闲下来给世子默一默,再送给世子看吧。”
板斧惊讶地问:“难道小姐要将一本书默出来不成?”
芍药嗤之以鼻:“我们小姐记得的书多的很呢,默本书算什么。”
板斧涨红着脸,心里暗道,世子这要是娶妻,还得多加点劲才好。
宋小姐学富五车,世子才刚刚启蒙,练字都写得不好……怎么看都怎么悬着心。
芍药将板斧送出廊下,遇到胡先生。
胡先生打量了一番板斧,不悦地问:“这又是做什么?”
“齐国公世子派人来求教如何写字。”
芍药回答。
“哼,”胡先生背着手,朝树上看去,声音尖刻,嘲讽地道:“连字都不会写,世子难道是小孩子吗?偌大的一个齐国公府难道还请不起个教字的先生吗?”
板斧:“……”
这个中年妇人好厉害呀。
齐国公府虽然以武学传家,但家里还是有几个读书的,比方说林二小姐,林二公子。
世子非要舍近求远,来问宋小姐这样简单的问题。
确实瞧着不怎么对劲。
只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呢?不该是私下里说吗?
板斧有些不高兴,又有些不安,担心坏了世子交代的事情,嘟着嘴不说话。
芍药恼了,道:“胡先生慎言,齐国公世子请小姐教导书写之事,岂容你我多嘴。“
胡先生哼了一声,依旧不看两人,只仰着头看着树梢,“这样的事情也来麻烦我的弟子,我觉得实在不太妥当,还请齐国公世子另请名师教导为好,免得耽误了他的课业。”
胡慧春阻拦反对的态度非常明显。
宋语冰坐不住了,胡慧春虽然是为她着想,但大哥和齐国公世子相处甚欢,她又欠了齐国公世子这么大的情分,做这点小事,实在不算什么。
宋语冰只好走出来,对着胡先生作揖,道:“师傅,齐国公世子一心向学,求了名震京城的曹夫子为师,又怎么好拜他人为师?他和哥哥一见如故,说起了写字上的烦恼,当时也是我好为人师,就应承了下来。”
胡先生哼了一声,脸色依旧不好,但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宋语冰又笑着对板斧道:“今儿的事还请你不要说给世子听,要是因此打消了世子向学的念头,这就是我的罪过了。胡先生是我的老师,担心我为此影响了课业,所以才会这样,请你勿要见怪。”
板斧连忙答应。
接着宋语冰赏了板斧些东西,说是压惊,实际上是让板斧闭嘴。
板斧晕晕乎乎地抱着东西往外走,想,这宋家的小姐做事情果然妥帖,瞧着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可惜身子弱。
宋家请的这个什么胡先生有点欺主,是不是宋小姐太好说话?
太好说话的主母只怕是弹压不住奴才。
不过,世子这么厉害,冷着脸一坐,谁都不敢作妖。
板斧还在这里胡思乱想,胡先生已经训开了宋语冰。
“齐国公世子什么身份?为何连个练字的先生都请不起?”胡先生一脸不高兴地道:“难道每天给你布置的课程还太少了?”
宋语冰觉得简直是飞来横祸。
这时,窗外的树稍晃了两晃,胡先生嘲讽地朝树上看去,道:“这傻知了,真是烦死了。”
宋语冰:“……”
胡先生今天早上是吃错药了么?
怎么行事说话都怪怪的。
这个季节哪里还会有什么知了?
胡先生冷着脸,道:“想什么呢?还不回神,今天必须将我布置的几本书都看了,明天要考。”
宋语冰:“……”
胡慧春一走,宋语冰就问芍药:“莫非胡先生对齐国公世子有什么误会?”
胡先生言辞之中对她与齐国公世子相交这件事情非常不满。
宋语冰甚至怀疑,胡先生和齐国公世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只是不肯告诉她。
木真也不来,不然还可以问问木真。
芍药一撇嘴,道:“小姐莫要在乎胡先生的看法,胡先生这个人,就是这里怪怪的。”
说着,用手指了指脑袋。
宋语冰忍不住“噗嗤”笑了。
白蕊进来正好听见,气嘟嘟地抱怨道:“小姐,您还有心情笑,您可不知道我这几天被胡先生指使的团团转,稍微不如意,他就骂的我晕头转向的。”
“方才突然回来骂了我一顿,说我太笨,又不说我哪里错了,把我撵了回来,说不想看我,想要清静清静。”
宋语冰和芍药都同情地看着白蕊.
显然胡先生很生气,回去就把气撒在了白蕊身上。
宋语冰皱着眉头,真是想不明白,胡先生为何要生那么大的脾气。
好像很不希望看见自己和齐国公世子来往似的。
但是大哥和齐国公世子来往,他却没有说什么。
看来还是担心,自己会卷入齐国公府的后宅之事,难道齐国公府的后宅就那么可怕?
不知道前世齐国公世子的死和这有没有关系。
算了,算了,不想了,宋语冰摇摇头,对白蕊道:“你倒是好了,可以休息一会儿,胡先生把你撵出来不正合你意?胡先生可是给我布置了不少书,明天还要考。”
白蕊的怒气消减了不少,吐了吐舌头,道:“虽然我能休息了,但还是很生气,谁也不想平白无故被这样骂来骂去。”
“小姐我不闹你了,您好好读书吧。”
有个比自己更惨的人在眼前,白蕊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