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斧想到了许多,他自打来到世子身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想成为世子身边最后一个板斧。
可是这个愿望要破灭了。
林慎哼了一声道:“哭什么?”
板斧吓得将眼泪收了回去,但又升起了希望,世子要谁的命,可不会废话。
也许世子会念在他跟着世子这么些年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板斧愿意咬舌,发誓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板斧的心都快要停了,静静地等待着世子对他进行命运的宣判。
林慎道:“你若是往外泄露了半个字,军法伺候。”
板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慎皱着眉头,看着板斧道:“你好好的哭什么?”
难道这刑罚还重了不成?
府里的下人就是不能和沙场上的将士相比。
板斧哽咽地道:“板斧感激世子的饶命之恩。”
林慎:“……”
板斧想,世子毕竟还是对他有几分情谊的,他一定一定不会把世子喜欢宋家小姐的事情说出去。
当然,就是世子不说这话,他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世子千八百年才动了次凡心,要是坏了世子的事,就算世子不要他的命,他自个也不敢再活着了。
板斧在脑海里浮想联翩,林慎嫌弃地道:“你还委屈上了,你每次给夫人通风报信,以为我不知道?夫人若是问起,你就一问三不知,夫人日后找你算账,不还有我呢。”
板斧止住了抽泣。
世子第一回对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真是让人惊恐。
世子早就将他干的事情看在眼里,一直没有说破。
而且更重要的是,世子竟然是将他当成自己人的,许诺夫人找他的麻烦,会要护着他,罩着他呢。
板斧呆住了。
他入齐国公府做了世子的小厮,期待的就是这一刻,当他以为快要死了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达到了目标。
人生就是这么的神奇。
“世子放心……”
板斧语无伦次的表达着自己的忠心,但思绪太多,他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
话就在舌尖打转,但怎么都说不出来。
板斧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怎么就这么笨嘴拙舌的。
林慎已经走开,去换衣裳。
看着世子高大的背影,板斧喃喃道:“世子放心,夫人问我,我也不曾说过什么。”
……
宋家的暖宅酒,是必然要办的,要请的也就那么些人。
宋太太带着一双儿女从扬州来到京城,因为是寡妇,不好和人走动,只呆在侯府里。
她离开京城近二十年。
二十年间,人世沧桑,发生了许多事。
昔日的许多手帕交,远嫁的远嫁,出事的出事,还有的已经香消玉殒,早已经化作尘土。
还活着的,也没有和她继续联系的意思。
宋太太压根没有花什么时间,就决定了要请的人:宋元衡在书院的朋友和夫子,广宁侯府一家,曹夫子一家,齐国公世子,以及胡先生、尤太医。
“胡先生,您的侄子那天有空来吗?”宋太太笑眯眯地问。
对于家里请的先生,宋家一向非常尊敬。
若不是胡先生太外道,胡先生的子侄也应当经常来往的。上次宋语冰的拜师宴,胡先生的侄儿都来了,还送了礼物,暖宅酒怎么也得送上请柬。
胡先生想了想,看向一旁坐着赏花的宋语冰,道:“应该能到吧,我让人给他捎个信。”
宋语冰也看了过来,好看的蛾眉微皱。
这几天木真都没有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她的气——她用梅花小篆写了信,让他把绣品的钱还回来——木真可能看不懂。
这些天一直没有回音,问芍药,芍药也是一点都不知道。
木真自然不会昧了她的钱不给,但是若是为了这个就生她这么长时间的气,宋语冰又想,木真不会是这样的小心眼。
那么,木真究竟是去那了?
思来想去,宋语冰不禁有些担心。
听到胡先生的回答,宋语冰略略安下了心。
宋太太又道:“再请曹夫子一家,尤太医……”
听到这里,胡先生忍不住拧了拧身子。
尤太医每次前来看诊,若是碰见他总是看了又看,眼含深意。
胡慧春有点怀疑,师兄是不是认出他来了,但又不太像。
感觉怪怪的。
宋太太继续:“还有齐国公世子。”
胡先生停止了局促的扭动,有些讶异:“怎么,还有他?”
宋太太笑着道:“上次齐国公世子碰见我们搬家,热情地一路护送,那次就说好了要请他来吃暖宅酒。更何况,他还是衡儿的师弟。”
关妈妈道:“齐国公世子喜欢吃扬州菜,那天,我要做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软兜长鱼、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梁溪脆鳝……”
胡先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想了想,胡先生改口道:“我让人给木真带个信,他能到最好。到不了,可不就吃不上关妈妈做的这么多好吃的淮扬菜了。”
关妈妈得意地道:“他若是来不了,可真是没有口福。”
齐国公世子那么喜爱她做的菜,这让关妈妈非常得意,忍不住技痒,想要在那天多做几道拿手菜。
宋语冰噘着嘴道:“关妈妈自打见到了林世子,我和哥哥都排到后面去了。”
“小姐呀,人家世子以前又没有吃过老奴做的扬州菜,你和大少爷可是从小吃到大。就为了这个,小姐也不该计较。”
关妈妈竟然不哄她,反而让她让一让齐国公世子。
宋语冰无语了。
关妈妈这可真是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胡先生一脸的不以为意,看着宋家人,带着诡异的看穿一切的神情,好像在压着性子和他们玩,又像是嘲讽宋家这些世俗中人。
宋语冰看在眼里,更加的不舒服。
胡慧春究竟对齐国公世子有什么看法?
“娘,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躺躺。”
宋太太忙着和关妈妈商议菜式,和那天的安排,头也不抬,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宋语冰:“……”
回到自个的屋内,宋语冰叹了口气,坐在窗前,打开医书,却又不看,只支着下巴看向窗外,树梢仅存的几片黄叶凄煌地随着一阵凉风飘落。
宋语冰又叹了口气。
芍药善解人意地端了杯热茶过来,问:“小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宋语冰摇摇头,“一想到又要见到广宁侯府的人,就倒胃口。娘和关妈妈眼里只有林世子,木真也不知道能不能来,我……我没有心思背医书,可偏偏胡先生又催的急。”
能拜鬼医胡慧春为师,三生有幸,但幸运需要努力来支撑。
宋语冰的心思最近分散的太厉害,胡慧春布置的课业排山倒海而至,宋语冰不免觉得吃力。
芍药抿唇笑了笑,道:“木大人武功超群,应当有事在忙。不是奴婢说,胡先生教课业未免太紧了些,白蕊现在每天都顶着两个黑眼圈,连在小姐身边打转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白蕊最近的惨状,宋语冰也是心有戚戚焉。
“看书罢。”
宋语冰低垂下头,漆黑柔软的发顶在秋日的阳光下,有些发亮。
木真躲在树上,朝下看着那头乌发,心里软软的一片。
不一会,宋元衡身边的小厮捧砚拿着卷纸,在廊下喊:“白蕊姐姐,白蕊姐姐。”
芍药连忙出去,问:“捧砚,你找白蕊有什么事?她不在屋子里,应当是在胡先生的小院子里学分药。”
捧砚道:“找你也一样。”
说着就将纸递到了芍药的手中,“这是齐国公世子命人送来的,让小姐看看,大少爷让我送过来。”
芍药连忙接过,道:“好,多谢。”
捧砚低下头,不敢多看芍药的脸,转过身就跑开。
芍药莫名其妙地撇撇嘴,将纸卷拿了回来。
宋语冰正读不下去书,吩咐,“拿来我看看。”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宋语冰打开纸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字……
果然是写的太差了。
东倒西歪,而且大小不一。
起笔的第一个字很大,到了后面就有的大,有的小,还有有不少笔画较多的字,写成了墨团团。
宋语冰看了又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字,竟然无从批起。
小时候,父亲给她启蒙,总是将她写的好的地方勾勒出来,写的不好的地方圈起来,再演示一遍正确的写法。
看着齐国公世子的字,宋语冰茫然的很,无处下手。
芍药也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吃惊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看惯了宋语冰练的漂亮字,再看这个,的确是云泥之别。
宋语冰有些为难地道:“这字难以批改,只怕得当面看林世子怎么写的才好。”
字能写成这样,显然是握笔的笔法有问题。
握笔之法,能面授最佳。
不过世子毕竟不是小孩子,宋语冰想了想,便取纸笔来,提笔画了握笔的演示图,又在上面一一标记,底下用小楷写了注意事项。
言辞简单,深入浅出。
想必齐国公世子看了一定能学会握笔之法。
“芍药,你让人将这个送去齐国公府,交给齐国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