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跟着宋元衡离开了曹宅,两人上马,沉默地走了一阵。
林慎打破沉默,抱歉地道:“师兄,都是我的不是,听你和师傅说话,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是不是因为这个,连累你也被老师赶了出来?”
宋元衡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惜,他安慰林慎道:“师弟,老师的性格就是这样。日后你就知道了,我刚刚拜入老师门下时,也有些不太习惯.后来,师兄们和小师妹经常说些老师的趣事,才知道老师原来是个性情中人。”
“刚才老师只怕是想起了什么事,无关你我。”
“不过老师也不喜欢你听着他说话打瞌睡。”
林慎看了眼宋元衡。
他可不是才十七岁的宋元衡,心思纯净,虽然聪慧,但很少接触到世俗之事。林慎从小就身陷危险之中,被人刺杀无数次,也曾在战场上直面杀敌,自然对于形势能敏锐的捕捉。
曹夫子方才的心事明明就是由他们而起,而起因只怕还和宋元衡喜欢的那位曹二小姐有关。
“那我就放心了,不然真不敢再去拜见师傅了。”
林慎又装作毫不经意的样子,问:“曹二小姐可是师傅的掌上明珠?”
宋元衡笑着点头:“小师妹性子俏皮灵动,很得老师喜爱,曹小郎是小师妹开的蒙,但小师妹却是老师亲自开蒙。”
曹二小姐在曹夫子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又道:“我的妹妹也是父亲亲自开蒙,父亲在的时候,对妹妹及其疼爱,只怕比老师对小师妹还要疼爱些。”
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了怅惘之情。
林慎点点头,明白了宋元衡为何喜欢曹二小姐。
宋元衡从曹夫子和曹二小姐身上找到了父亲和妹妹的感觉。
林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宋家相处的每一刻都是那么的温馨快乐,若是可以,他再也不愿意回到自己独居的小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和可怜。
林慎和宋元衡在横街大道上分了手,刚回到院子里,板斧就迎了上来,苦着脸道:“世子,二公子在等您。”
“怎么?”
齐国公世子看了眼板斧。
林松来他的院子,本就是常事,怎么板斧这个表情?
难道林松有什么事不成?
板斧小声道:“二公子来找您,遇到了宋家送字帖的小厮,宋家还送了请柬,二公子正不高兴呢。”
请柬?
字帖?
宋家?
齐国公世子的脑子里刹那间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只对着板斧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进门,就看见林松低垂着头,坐在厅堂里,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身上弥漫着沮丧和伤心。
林慎的额角就不由得跳了跳。
听到林慎进来,林松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林慎,问:“大哥,你去了宋家?”
但是林慎带着面具,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只是点点头。
林松的声音有些嘶哑,又问:“宋家搬家了?”
林慎又点点头。
林松站了起来,追问:“大哥要去裴府为宋家暖宅?”
林慎不回答,反问:“请柬送来了?”
林松话里有话,“若不是宋家的小厮将请柬和字帖送来,我还不知道大哥已经去了宋家,和宋元衡成了好朋友,还要跟着宋小姐练字呢。”
练字跟着自己练就是了,为何要去找宋语冰。
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松想了一个下午,终于想明白了林慎说的想娶的那个女子是谁。
一定是宋语冰。
不然大哥为何说要精通经史子集才能娶妻?
不然又为何要拜曹夫子为师?
这些倒还罢了,并不能完全拿出来做证据。
但大哥是什么人,素来冷清冷面,油瓶子到了也不会扶,竟然还去了宋家做客。
前一天才让板斧去曹家要了字帖,后脚又去了宋家请教宋语冰练字。
被板斧说的像是天仙下凡的曹二小姐显然不被大哥在意,大哥的目标是宋语冰。
陷入情网的人都是敏感而多疑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想到自己在意的那个人。
“是啊,”林慎坦荡地坐下,对着板斧道:“还不上茶。”
“大哥,你,”林松的声音有些虚弱,双手在腰间紧握成拳,虽然很难,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对宋小姐有意?”
“是。”
林慎也站了起来,面对林松,郑重地道,“你仔细想一想,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可对?”
林松内心里的悲愤顿时全泄光了。
只剩下了无力。
是啊,大哥之前并没有说错,他娶宋语冰入门,母亲第一个就不答应。
就算他绝食上吊胡闹,逼得母亲同意了,宋家也同意这门婚事,可是,母亲会喜欢宋语冰吗?
可是……他真的心有不甘。
林慎又道:“宋小姐的病没有一两年好不了,你娘会同意你娶她进门?”
林松默然了。
这句话将他最后一丝力气都抽去,
“大哥,我只问你,你是何时对宋小姐有意的?宋小姐她知道吗?”
林松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问这个话,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是最有立场问这个话的人,只因为,面前这个人是一向对他不薄的大哥。
林慎道:“宋小姐病了之后。宋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
“大哥,你一定要对宋小姐好。我,我不生你的气了。”
林松对林慎彻底服气了。
他自觉自己深情,但绝对做不到像林慎这个程度。
林慎是个什么性子,林松非常清楚,只要决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而他并不能。
林松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道:“大哥,宋小姐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一切都是我自个心心念念,我……”
看他眼眶都红了,林慎心里也不好受,道:“我相信你,你是我的弟弟。”
这句话让林松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今天,对他来说可真不好受。
他问林慎:“大哥考虑过国公爷和夫人的想法吗?”
林慎淡淡地笑了笑,道:“他们两个都巴不得如此吧,你放心,他们不会阻拦的,就算阻拦,我也并不在乎,大不了自己另行开府便是。”
他积攒下来的功勋,不计入齐国公府,也可以为自己换得一个公爵。
如果不是因为牢记着爷爷的嘱咐,林慎又何必独居在此。
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什么感情,就连对齐国公府里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挂念。
林松黯然了,他明白林慎的意思。
齐国公只怕巴不得林慎娶一个妻族无力,多病难生养的妻子。
而齐国公夫人只要林慎愿意娶妻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一对比下来,林松从内到外都承认,林慎能做到的自己做不到,而自己能做到的,林慎全都能做到。
更何况,宋语冰对他并没有半点男女之思。
这一切都是他自个的挂念。
还是放手吧。
给自己一点尊严,也不要再让大哥难做了。
他难道不该为大哥高兴吗?
“大哥,我,我祝你心想事成。”
林松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他总算是说了出来,虽然很痛苦,但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宋语冰如果愿意嫁给大哥,应当比嫁给其他人更幸福。
林慎轻轻颔首,收下了弟弟的祝福。
林松没有再逗留,告辞而去。
回到寝居,林松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憋闷。
但又知道,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
这是一种怨没有办法怨,恨没有办法恨,只有无奈和痛苦的感觉。
林松想,这就是他的命运吧,他只能接受和宋语冰无缘的命运。
这命运他无力抗争,也不能抗争。
因为他绝不会赢,也不敢赢。
陈氏听说儿子从大公子那里回来,脸色难看,闭门不出,连忙赶了过来。
推门,门反锁着。
“松儿,松儿,你怎么了?”
林松在屋子里叹口气。
就算是在家里,他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哭一场。
母亲将他看得极紧,就像是守着自个的眼珠子,生怕他有半点不适和委屈。
但他这辈子最大的委屈就是母亲给他的。
母亲瞧不上宋语冰,他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将林慎当成镜子,林松照见了自己的无力、无能、怯懦。
这样的男人又能给别人什么样的幸福呢?
还不如找一个母亲喜欢的妻子吧。
这样妻子至少日子还会好过些。
“娘,我没事,就是累了,想歇一歇。”
林松揉了揉鼻子,呼吸正常了,才扯着嗓子回答母亲。
陈氏哄劝道:“累了就好好歇一歇,娘这就去给你煮鸡汤,读书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慢慢来,别把自己逼坏了。”
“嗯,娘,儿子知道了,儿子先睡一会。”
林松乖巧地应答,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陈氏这才放心。
……
林慎冷冷地看着板斧,道:“今儿你听到了多少?”
板斧颤抖着道:“都听到了,二少爷的声音太大。”
言下之意,并不是他有意偷听。
看林慎冷峻的样子,板斧真害怕会被灭口。
这院子里,很快又会有下一个板斧。
板斧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在青石砖上,裂成了好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