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高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刺目的强光炙烤着茫茫的黄沙,蒸腾出热气绵绵。干裂而矮小的泥土铸就半人高的墙,墙外是横七竖八,半死不活的白杨,被黄土淹没。
墙内是三两的行人,以手遮挡沙前行,衣角任风蹂躏。
陈国北方的边陲小镇一向如此,忍受着茫茫风沙的肆虐,经受着沙漠中不知何时到来的危险。
一个半盛黄沙的破碗,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魁梧少年,让风带沙扯着漏露在外的肌肤。一切都习以为常。
最怕黄沙中传来莫名的声响,最怕抬头远望的黑影,明晃晃的光芒反射,掩映出众人的惶恐。
马蹄声,笑声,哭声杂糅在风中,同奏出陈国北方别有的曲调。
人活着是为苟延残存,一日度过便是一日,一年幸过便是一年,还是如何?
猝不及防的一脚随着骂骂咧咧声落下,将魁梧少年踹倒在地,雪白的刀光落下。
步惊天猛然抬首,眼前的微弱烛火在秋风中摇晃,光芒随时可灭。手中拽着一本陈旧的丹书,死死地拽着。
纵然离开白羊镇很长时间,可经历的一切便是噩梦,就烙印在灵魂深处,它总会不时冒出来,让模糊的变得真切。
修行的路是步惊天从未想过的,也是未曾听闻的。陈老曾言,世间人万千,乃如滚滚的金沙江水,可具备修行资质的却是万中取一。
而步惊天便是其一。修行之人需言心,即是所谓的道。修行的人能走多远,当须看他的志有多远。
心智不坚定之人,容易被外物迷惑,或迷恋人世间的权利财富,或沉醉于温柔乡中。
通天山脚下有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求道问心“。被陈老带来山门的那一日,步惊天便在石碑下站了一日,从日升到日落。
“何为道?何为修行?为何修道?为何修行?”
过往历历在目,片段似落叶纷飞,归于大地黄土。
一树万千叶,步惊天观其一叶。
“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我不要再被人欺负,我要变强。“这是那日步惊天给陈老的答复。
陈老没有否认步惊天的道,也没有赞同步惊天的道。
“一切,随缘。缘法若到,心境自明。”
回想这些事时,步惊天已经走到了庭院中。
“我靠,步惊天这家伙还未睡,又在庭院中专研丹书,当真是一心求道。“赵歩笙微微摇头,望着那魁梧少年小声嘀咕,却不料迎上了他的目光。
“赵师弟?你这是从何归来?怎么满面是抓痕?“步惊天粗略打量,疑惑问着面前的赵歩笙。
说起这事,那可就长了。赵歩笙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的灰猴儿,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伤痕,莫说还真有些疼。
暂且不说灰猴儿光明正大地吃了烤兔子,还就赵歩笙将它扔出去而愤怒,狠狠地锤了赵歩笙。
不过一只小猴子,还不信不能收拾你!赵歩笙那时是这样想的;人猴大战后,便颠覆了这个观点。
灰猴儿以强悍的实力为自己正言,也改变了赵歩笙的观点。当时的战况,毫无悬念。伴着灰猴儿的愤怒,赵歩笙被抓起,进行着三万六百度托马斯大回旋,活生生甩出几十丈,在地上留下好长好长的拖痕。
柳子冥二人收服不了这小小的猴儿,那是有原因滴,柳子冥二人还有想要收服灰猴儿的想法,那也是有原因滴。
总而言之,只有实践才能颠覆一个人的认识。
赵歩笙错神应道:“今日去寻幽山,不小心摔的,嗯,摔的。“
“寻幽山,白鹤派的寻幽山,你去那里做甚?“步惊天难得追问赵歩笙。
“这不游玩,观大好山水去了。“赵歩笙敷衍了两句,“哪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下几句貌似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不过当年上学只是粗浅背诵,记不起来也很正常。
赵歩笙长长叹息一声,便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发呆。
“若是被陈老知晓了,你恐怕得受处罚。”步惊天挨着赵歩笙坐下,好意告知。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陈老又如何知晓。“赵歩笙嬉笑应答。步惊天他还是信得过,并非嚼舌根的人,也非背后捅刀子的人。
“咳咳”两声急促而沉重的咳嗽声在黑夜显得尤为刺耳,引得庭院中的两人四目相对。
月光清如水,水中云影与树影交错,像是泛着波光。远处的山林树影重重,黑暗吞噬万物。那是一双病态的眼睛,却泛着异样的光芒,直视着庭院的两人。
绿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窜动,像是两团幽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山林深处窜出低沉的野兽吼叫,盖过了咳嗽声。
赵歩笙被绿色的光芒盯得背后冒冷汗,浓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纵然那绿芒渐渐消散。
山林中的那个人或许是陈老,可那绿芒又是什么,赵歩笙不知。
“赵师弟,那,那人可是陈老?”步惊天不敢笃定,毕竟黑暗中也唯有隐约的轮廓。可这通天派也就五人,若非陈老,又是何人。
依旧是那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依旧是白发胜过黑发的老人,佝偻的身躯已一日不如一日,却又在月光下挺直。
陈老的眼神中透露着颓废,疲惫,暗淡,仿佛将死之人没有生机。当陈老还未走近赵歩笙时,一股浓烈的恶臭就冲进赵歩笙的鼻子,令人肠胃翻涌。
赵歩笙强忍着不适,微低头直视着陈老,眼睛半虚着。倘若陈老屋中的那幅画像上的人是他本人,恐怕陈老身高应当与赵歩笙无二,可能是年老缩水了。
“陈老,”步惊天言语中透露着担忧,却被陈老的眼神瞪得脖子一缩,到嘴边的话也都吞回喉咙中。
风中的陈老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可他又独自一人向前走着,走向黑暗的房中。
“咳咳,”
赵歩笙似自言自语,捻起一片掉落的凰叶,道:“陈老总是这般晚归?莫要上山,可他又经常上山,好生奇怪。步师兄,你可上过山?”
步惊天连忙摇头,双手摆动:“师傅说的话,我又怎么敢忘记。赵师弟,你可千万别因为好奇上山,就是下山都不允许的。“
赵歩笙漫不经心地点头,吹着悠扬的口哨回房,今天月亮可真是又大又圆。
陈老与野兽不可言说的秘密,可是值得人去探讨,赵歩笙在床上思前想后,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投射进房内,如同冰霜清冷,床也是冷的,一个人好生寂寞。
夜深,翻来覆去却也睡不着。赵歩笙翻起身子,独自一人行走在山中。盲目地行走,顺着月光,不问去向何方。
也不知为何到了一处悬崖,山崖下群山渺小,尽收眼底。
何处闻笛声。
那笛声飘荡在天地间,透着些许寂寥,孤独,入了赵歩笙心中,更是为之一动。笛声好似魔音入耳,令赵歩笙莫名的悲伤,痛苦,空虚且寂寞。
闻笛声望去,乃是一人屹立在树梢上,于天地间何其渺小。
“西有神凰,身着霓裳;熠熠光彩,灼灼其芒。百里凰林烈火长,三尺古琴心神荡。可向天问,四海何处知音觅?幽冥人间两相望。神凰,神凰。”
赵歩笙匍匐在山崖的一块大石头旁,用杂草盖住自己的身子,撑头望着树梢上的人。
“陈老的笛声还真是催人泪下,可是在悼念故友?神凰?可是故人的名字。也不知两人琴笛相合,又是怎么一番情景。“
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山野青松上装深沉,也是好生别致。高人的世界,赵歩笙自是瞧不懂,看不明白。有时间,还是带着灰猴儿到山上去瞧瞧,倒要瞧瞧,陈老这人身下有多少隐秘。
有秘密的男人最帅,最能吸引女人的目光,就是赵歩笙都不能自拔。不过一码归一码,赵歩笙可并不贪图陈老的身子。他呀,也就是好奇心在作祟。
山涧的风吹着也太冷了,让人直哆嗦,赵歩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一个白帽长衫,铜铃大眼的人在半山崖飘荡。脚不沾地,游荡四方。
“草,有鬼!”赵歩笙浑身打了机灵,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又未曾发现方才奇诡的踪影。
只觉得身后阴风带冷,吹得人毛骨悚然。倘若赵歩笙翻过身子,恐怕便能瞧见,一个手执铁链的长发人正悬浮在半空,离他不过半尺间隔,那双吊睛白眼正注视着他。
赵歩笙也确实转身了,但只是起身,自白帽长衫人身上穿过,向着归途而去。
白帽长衫不知何时已经双脚踏地,长长的铁链拖在地上,却没有半点声响。试问平常人又如何能听到这铁链的声响,能听见的人不是修为高深的,便是命不久矣的。
白帽长衫行走在这人世间,与树木,乱石相融合,似为一体,却又独为一体。漆黑的铁链上传来哭声,喊声,惨叫声,漂浮着人头,兽头,瘆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