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太平洋的潮声在这里格外汹涌,人们恐怕已经忘了这座小岛。事实上,从上个世纪开始,普遍意义上的“人”就从未涉足此地。来到这里的,多少都越过了人类的藩篱,而且,无法回头。
——《还有七天》岛民281
窗帘轻拂,倾泻下柔软的日光,鲜花、果树的香气飘进洁白、窄小的房间,床头的书页轻轻翻动,笼子里的小仓鼠唧唧叫了两声。
“来啦,小馋鬼。”一双苍白而纤细的手拿起一块小饼干,掰碎了,洒到笼子里。小仓鼠嗅了嗅,爪子把饼干末聚到一堆,嘎吱嘎吱地大快朵颐。
仓鼠的主人掀开白色的纱被,赤足走下床,接触到冰冷的瓷砖,脚踝生出一抹嫩白的粉红,一袭落地的白裙遮住了双足,裙边绣着几只金线织就的蝴蝶。
女人伸出手,想推开窗户,又缩了回来,只是拉开了窗帘的一角。窗外青翠的草地上,一群白鸽自由闲步,对人群并不害怕。男人们穿着黑色西装,女人们套上黑长裙,戴着复古的头纱。
一场葬礼即将开始。
白袍牧师正在指挥棺椁的安置,抬棺的四个小伙子身披镶着金线的蓝袍,蓝袍背后有个醒目的金字塔图案,金色的塔顶,燃烧着灿烂的太阳,在日光下猎猎拂动。一个孩子捧着银色的锡盘,分发白色的胸花,大人们弯腰接过,鞠了一躬,别在胸前。一切都在沉默中井然有序。
敲门声响起。女人转过身,坐到床沿上,温柔地说:“请进。”
门开了,一个同样身穿白袍的女孩朝里望了一眼,看到床边的女人,轻轻掩上门。
“兰姐,准备好了吗?”
进来的女孩看起来比床边的女人年轻十几岁,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眶红红的,但却在尽力微笑。
“恩,准备好了。”兰姐轻柔地回答道。
看着兰姐瘦削的脸庞,女孩坐到床上,刚想说什么,却用手背抵住了嘴巴,发出了沉闷的呜咽声。
兰姐拉住她的手,双手捂着她的手掌,女孩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热。兰姐盯着她可爱的眼睛,又用手轻拨了一下她的额发,笑着说:
“婉晴,哭花了,还怎么当天女?别忘了,我是特意选你的,你是咱们岛上最漂亮的女孩。”
叫婉晴的女孩捂住嘴,点了点头,呜咽了几声,终于轻轻把手放下,只是无声地抽噎。
“这就对了,我知道,我们婉晴是很坚强的。”
床头又响起唧唧的声音,小仓鼠吃完了饼干渣,好像还不满足,在笼子里转圈抗议,抬起前爪,立了起来,粉红的鼻子探出铁条,像在催促着主人。
兰姐笑了一下,拍拍女孩的肩膀。女孩点了点头,拿起床头的饼干,倒出一块,捏碎了喂给它,小仓鼠张开大嘴接着,感觉有些碎末掉到了脚下,就地又滚了一圈,弄得身上的毛发沾满饼干屑,小爪子急的挠来挠去。
“哈哈。”兰姐噗嗤一声笑了,婉晴的嘴角也动了动。
“淘气桑桑!”婉晴伸出俏指,戳了一下它胖乎乎的小肚皮。
“一会你把桑桑拿过去吧,我怕他们收拾东西的人不注意,再给扔了。”
“兰姐我知道。”
“还有,一天喂四次,要把东西捏碎给它,一周要洗一次澡。”
“恩恩,兰姐,我知道···”
婉晴刚想打断她,忽然想到什么,就不再说了。两人都有点沉默。女孩想转移话题,看了看床头那本书,拿过来,翻了一页。
“潜水钟与蝴蝶,多米尼克···鲍比,这是什么书?”
兰姐笑着拿过来,说:“你天天看言情,当然没看过喽。”
“那你没看过言情吗?”
女孩不服气,走到她的书橱前,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昨天都捐给图书馆了。他们说有几本法语的还是珍本呢,现在都不一定买的到。”
女孩有点失落,忽见底层还零落地躺着几本书,先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四个字:《还有七天》。女孩的手哆嗦了一下,像躲避瘟疫一样扔了回去。接着抿了抿嘴唇,又拿起另一本厚的。书名是《大地的背影》,没有作者,扉页上只写了一个数字:341。其他几本也是这样。
“只剩下岛民的书了啊。”
“是啊,”兰姐拾起一本,“图书馆说,这些书还要经过审查。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审查通过后,就把这些书送给你。”
女孩冷冰冰地说:“我才不要呢。”
兰姐没有表态,拿起她扔掉的那本书,翻开几页,慢慢地说:“像《还有七天》这种书,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用看。但我这几天翻了翻,却懂了一些事情,就好像我去的地方,已经有朋友在等我了。”
女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爬上床,从后面抱住她,泪水涟涟洒在洁白的绸袍上。
“兰姐!你和瑞秋都走了,只留···只留下我一个人···”
婉晴用雪白的胳膊擦着眼睛,哭得像只伤心的小熊。
“傻孩子,你还会遇到新的朋友···我们都老了,已经知足了。那时你就要像我对待你那样对待他们。”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白鸽飞上天际。
“起来,婉晴,陪着我。”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女孩听到钟声,浑身震颤了一下。抹了抹眼睛,挽着兰姐的手臂,摇晃着起身。
两人推开房门,阳光比往常更加刺眼。
看到他们,等待的人群自动分开,婉晴腿脚发软,但感觉兰姐瘦弱的手臂在有力地支撑着她,于是也鼓起力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向人群中央的十字架。
十字教,蒙昧时代的西方海族曾用该教的教义来解释自身的奇异力量。直到近代,十字教仍是众多海族的精神信仰。该教的教众曾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从亚历山大圣柱下的七十二贤者到圣殿骑士团,十字教隐藏在西方海族史每一页的背后。他们以《该隐书》为精神指引,当然,此书现已被主流学派证实为荒诞不经的穿凿附会,但依然不影响其撰写者——“第十三子”圣卢克的威名。
人们无声地看着她俩,眼神中隐藏着没有说出的话,默默鞠躬后退。男人把帽子扣在胸前,女人拉起裙子的两角,像在觐见女王,又像在膜拜死神。
——海国·日知录——
一天,主召来他的三个儿子,说:我死之后,二子希拉将离开“第一城”,他脚下的土地便是他的王国,杀他的人必受戕害。三子爱拉德将立刻死去,他身下的土地就是他的坟茔,打扰的人必受诅咒。
主死后,爱拉德立刻咽了气。希拉把他装在马车上,日出时骑马出城,日落时到达杜因河口,在那里建立了“第二城”。爱拉德的尸体中途跌落,故地的民把他落下的地方称作“玛士撒拉”。
——《该隐书·伊诺克卷:王庭誓约》
《该隐书》中所谓“主”和“子”的事迹,可以确信,是对古罗马时期海族社会分化的变相解释,为我们理解十字教诞生时的海族内部思潮提供了蓝本······
——《旧时代下的海族原教旨主义》韩狐子,1988年[M].稷下:天录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