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但都很快被他遗弃,只剩下眼前圣洁的花瓣和十字,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葬礼会是什么样的,但现在内心感觉到的只有平静。
两人缓缓跪倒在十字架前,同声念出祷词:
“以皈依恶魔·马鲁克之名。”
“以吾等教众为证。”人群用低沉的声音应和。
白袍牧师接过一个镶着金字塔形状的银冠,戴在跪地的兰姐的头上,又接过一个花环,戴到婉晴的头上。旁边的侍者递上一本镶着金边的书籍,牧师虔敬地接过,捧在手中,扶了下眼镜,高声念唱:
“两千年前,主通过他的使徒传达谕令于人间,许诺第二子希拉享有与兄长平等的权利,拥有土地以供本族繁衍存续,许诺第三子爱拉德拥有自己的坟茔以忏悔罪恶、长眠安息。这便是‘应许之地’与‘应许之墓’···今天,在他最虔诚的子民见证下,应许之地的爱拉德之子,127,你肉身生出恶魔之血,灵魂遂有堕落之危,故承天旨,愿向我主献出汝之灵魂。127!你生时无自己之姓名,死后应得自己之坟茔。”牧师高举双手,仰天高呼:
“以圣父圣灵圣子的名义···”
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举起双手,搭成一个三角,放在额前。
“以智慧之王·黑贤者的名义···”
最后,牧师双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
“以十三门徒·圣卢克的名义···宣告尔等罪孽已偿,愿主宽恕你,正如你宽恕他人。天女安椁,尘归尘,土归土。”
“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
身穿白袍的婉晴默念着,双手合十,捧起一抔泥土,撒在坟茔中。
“阿门——”
“阿门——”众人随着牧师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圣歌响起,似乎是来自天国的梵唱,那是众人在齐声低吟。他们以这种虔诚的咏歌,表达对同胞灵魂最后的告慰。两名抬棺人手持长剑,立于兰姐身后,婉晴侍立一旁,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执剑终罪···”牧师高声念道。
兰姐跪在草地上,低下头,看着坟墓前的鲜花,开得如此娇妍,心里微微一颤,想着,不该让它们见到这一幕的。
两名执剑人举起长剑,摆好姿势,手指舒展了一下,握紧剑柄。在他们面前,是跪地的白袍女人,脖颈光洁,像天鹅的羽翎。
“···往生天国!”牧师高呼。
两柄长剑交错落下,如银色的月光,倒映出白鸽的翅影。
“仓啷”。
双剑交击,停在女人的脖颈处,兰姐的心跟着颤动了一下。
人群像大理石一样安静。
一个孩子端着古老的黄铜酒杯上前,在女人身前洒下红色的酒液,这代表罪人头颅流出的鲜血。*(过去数个世纪对“恶魔”的审判仪式上,是不需要这种替代物的,恶魔的头颅会被悬在十字架顶端,观众要一直等待他们的血流干才会散去。直到1946年七海会议通过了《保留地法案》,这种公开处刑才被废止,代之以十字教牧师主持的生前葬礼。葬礼后的24小时之内,允许各海区以“非公开的人道主义方式”结束越界者的生命,谓之“净化”。)
“阿门。”众人低声合道。
牧师握住婉晴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抚慰。然后和几名男士握手。两名执剑人扶起兰姐。
“127,你可以离开了。”蓝袍执剑人说。
“谢谢。”
婉晴赶紧上前搀住兰姐,感觉她气力很弱,问道:“没事吧?”
兰姐笑着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感觉自己真的死了。幸好他们不再用这种老法子处刑了。”
婉晴没有说话。兰姐知道,她悲伤的是,尽管方式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兰姐看着天空中盘旋的白鸽,放飞它们是葬礼的一个环节,但先贤岛的四周布置了磁场扰乱,凭磁场辨认方向的鸽子找不到离开的路,只能在天空中盘旋打转。兰姐单薄的身影立在鸽群的下方,风掀起白袍的一角,天地间纷飞的白羽,像在编织一座精美的鸽笼。
“婉晴,陪我去看看海吧。”
兰姐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先贤岛的天空总是湛蓝色的,温暖的赤道洋流带来了水藻、扇贝和五彩斑斓的飞鱼群。就像莎士比亚《暴风雨》里的精灵之岛,岛外是怒海狂涛,但在岛上,天空永远像一颗透明的水晶,悬挂着琥珀色的夕阳,映照在冰裂纹似的、在月牙旁缓缓流动的云上,极目而望,一片苍冥。
海水有规律地轻抚岩礁,两人赤足行走在海沙里,陷下去的脚印很快就被海水抹去。一只寄居蟹刚冒出头,转眼淹没在海水里。
“婉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座岛上?”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小心地躲避那些寄居蟹,犹疑地说:“又不是我们要来的。”
兰姐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是。但假如可以选择,你还会来吗?”
女孩低着头,犹豫着说:“那也会来吧···毕竟,我们都不想伤害别人。”
兰姐放慢了脚步,感受着松软的细沙和里面的石子,悠悠说道:
“来到先贤岛,就成了永久的岛民,抹去自己的名字,换成冰冷的数字。就连那个数字,也会在死后被另一个人顶替。像这沙滩上的脚印,被水洗过,了无痕迹。即使这样,你也觉得值得吗?”
婉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像是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脸上泛上一层红晕,轻声说:“我有,想保护的人。”
兰姐明白了。转过身,微笑着牵起婉晴的一只手,轻抚她光洁的手背,怜惜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姐很放心。”
婉晴抬起头,兰姐的眼睛像湖水般深邃,却又无比清澈透明。婉晴跟她虽然亲密,但永远猜不透兰姐的想法。就像林中的雾,神秘幽远,看不清楚。
兰姐轻轻拉着她的手,走到一个斜坡前,用手指着一个高耸的岩石。
“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