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因为衣服破了,只好借你的穿喽。”
“你是逃跑的临界者?”
耳机中响起了一阵沙沙声,接着是一记锤墙般的巨响。
“小朋友,你的麻醉枪力道不小啊,想太阳穴上来一下吗?”
黑色的车子在雨中静静蛰伏,对话声在杂乱的电流声里噼啪作响。
叶徵羽忍不住摘下耳机。
“我们还在等什么?堕落者就在房间里,而一名海族公民正面临生命危险,我建议立刻行动!”
“等着,”云牧风盯着手机,“总部让我们待命。”
“待···待什么命?再待下去命就没了!”
“叶徵羽!”云牧风呵斥道,“你给我闭嘴,有没有点纪律性?”
黑色的车子与雨夜融为一体,雨声演奏着宏伟的管风琴,任何争执的声音都像石子落入池塘,无声无息。
“报告,有两名陆生人接近目标区域。”传呼机里忽然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
云牧风忙戴上墨镜,镜中的画面不断放大,一男一女上了楼梯,走到灯塔的门前,似乎在敲门。
“人物身份确定,是刘平凡的父亲刘波,和他的同事李言。”
叶徵羽敲着平板,快速说道。然后补充了一句:“两人都是警探,可能携带了枪支。”
“又是他们。”云牧风焦躁地看了眼手机,再次放下,拨弄了一下耳机。
“砰!”
一声巨震,云牧风猛地把耳机拽了出来。
“云队,行动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叶徵羽揉着发痛的耳朵说。
云牧风第三次打开手机,依然是空白。他喘了口气,拍拍耳朵,扶了下墨镜。
“没关系,他们只是打坏了门锁,继续待命。”
自从接到刘平凡的紧急呼叫,黑色的车子就这样在雨中潜伏着,已经长达半个小时。海水洗刷了沙滩上的点点血迹,在半小时之前,侠客岛的人员在海滩上采集了一些东西,接着把一个混合着沙子、海水和赤金色血液的瓶子送上了飞机,听说是为了化验,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而云牧风只能守着电话,守着一个指令。
他们就这样默默听着,耳机里接下来传出的对话却令所有人动容。
“平凡,妈妈来找你了。”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叶徵羽的眼眶湿润了,她转过头,偷偷揉了揉眼睛。
云牧风的手指也在方向盘波浪般敲着,他不习惯对任务目标的个人生活了解太多,这容易影响他的判断。他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怕自己会失去某种勇气。于是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那之后,‘桑兰’就从世界上消失了,至少作为公开的姓名,是消失了。我在岛上得到一个代号。本来那个代号应该陪我到死,但我逃了出来。”
“路上···很不容易吧?”
云牧风趴在方向盘上,焦躁地掰弄着手指骨节。他就像一只张着嘴的狼,看着猎物缓缓走进伏击圈,等待着出击的那一刻。然而时间越久,猎物就越有可能嗅到猎人的气息,那时狩猎的难度可就大多了。
猎人的气息还是被嗅到了。
“你报告稷下了?”
沉默。
“妈,快···快走!”
云牧风像弹簧一样蹦起来,一把抓过手机,屏幕恰逢其时地“嗡”地一声亮了,云牧风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面只有一个数字:
“4.9%”
“行动!”
云牧风从副驾驶前的箱子里拿了个黑色弹夹,拉栓上膛,一把打开车门,跃了出去。
“各行动组,封锁所有出口!”
“收到!”大雨让传呼机里的电流声格外嘈杂。
叶徵羽也跟着下车,刚想走就被云牧风一把扯住。叶徵羽迷惑地看着他,雨水在云牧风的脸上流淌,他眯着眼,张大嘴巴,大口喘着气。忽然手上抓紧,用力吼道:
“别被感情左右!”
叶徵羽心头一震,云牧风的手指像五根铁钳,但她却好像没有感觉,只觉得雨水漫过眼睛,涩涩发疼。看着身体微微颤抖的云牧风,她轻点了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牧风喘了两口气,用袖子擦了把脸,放开她,一头冲进雨里。
叶徵羽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模糊的视线稍微清晰了些,转身向前门奔去。
耳机里依然传来清晰的声音:
“平凡,你知道吗,在海里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我不死心···”
叶徵羽一路踏过积水,地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我就是这么倔吧,想着,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让你能认出我。所以我留着最后一支‘风筝’···上天眷顾,让我在最后一刻愿望成真,我已经知足了。”
云牧风攀爬着灯塔的墙壁,他抬起头,天空的大雨像针一样降落下来。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抓着墙壁,悬在半空。这他想起了生命中最无着落的那一刻。
“上来啊,向上爬。”
那对亮蓝色的瞳孔又浮现在他的眼里,云牧风摇晃脑袋,那个影像却越来越清晰,好像陈旧的光碟忽然转到了正确的位置,无可抑制地播放。女孩的面目变得狰狞,云牧风颤抖着。她的鳄吻好像在笑,眼睛里是一种解脱后的喜悦。
“不,不能是你···”
女孩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像朵云一样,轻盈地拎起云牧风,黑色的火焰无声地附着在皮肤上,被她轻轻抖落,像蒲公英一样飘散。猲狙、蛊雕和深潜者欢叫着,着了迷一样追逐那些散落天际的黑色花瓣,轻轻一触,便在一阵极快的痉挛中化为灰烬。天空、大地、深渊,燃烧着同样的焰火,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容,艳若晚霞。女孩俯身拾起一块深潜者的颚骨,遮住了半个脸颊。
“要是以后见不到了,可别记住我的丑样子啊。”
晶莹的泪珠还未滑落,就在炽热的天地间无声息地蒸发。
云牧风徒劳地伸出手,只抓住一缕烟火的余烬。
“看着你的样子,真好···可惜,有个人的嘱托我无法完成了,见到她···再说对不起吧。”
耳机里传来的桑兰的话,一下下敲打着云牧风的心脏,似乎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想对他说这些,却没来得及。他咬住牙,一拳捶在墙壁上。
“对不起,对不起···”
大雨流淌过云牧风的脸颊,流过他绞在一起的五官。云牧风的手死死抓住栏杆,忽然发力,纵身一跃,像一只黑鹞,在空中飞了一截,刚好抓住窗沿。
“小桑···”
“老公?我是,我是小桑。”
几个穿雨衣的人守住门口,叶徵羽大步走上楼梯。
“小桑,小桑,小桑你没死···你没死!你··”
云牧风从窗外跃入,枪口轻轻抵住了桑兰的后脑。
对话终止。
“不能让我多说几句吗?”
云牧风握紧枪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带任何感情:
“已经给了很长时间了。”
雨夜吞没了枪声,桑兰慢慢滑倒在地,像一条被抽干了血的水蛭。云牧风拿出湿漉的方帕,擦拭着枪口,看着歇斯底里的刘波,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断帧的动画,叶徵羽冲进门,摁倒李言,刘平凡死死勒住刘波的双臂,额头青筋跳动。
“我们有谁想要这样呢?我们有谁选择了这样的命运呢?只不过在无关痛痒的时候走错了一步,从此就只能在错误中挣扎。”
云牧风把枪放回衣兜,跨过桑兰的身体。
“至于哪一步走错了,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又或许只是别人的错误,却要我们来接受惩罚。”
门外的大海汹涌着黑色的波浪,云牧风隔着千顷海潮,仿佛看到了万里之外太平洋上的那座小岛。岛上的人想出来,出来的人则躺在地板上。想要得到却失去更多,这种事情太过常见。
“毕竟,也没有人说过,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啊。”
——海国·日知录——
蛊雕: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山海经·南山二经》
猲狙:北号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
——《山海经·东山经》
山海经中的许多异兽都应该看作是当时海族人对海兽的第一手记录···其中灭绝的海兽图谱对当代研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另外,根据我们最近在“渊”中的作战经验,一些本以为灭绝了的海兽却依然存在于海兽聚落中,应格外引起注意···
——《基于山海经的海兽谱系研究》,2001,林康[J].海兽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