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林肯拐了个弯注入车流,像一条蛇滑入肮脏的地穴。
吴为躺在后座上,松了松领子,从座几上捧起一个圆圆的头盔,罩住脑袋。一道蓝色光圈优雅地在头盔上亮起,耳机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
“欢迎访问万德兰,正为您创建新的房间。”
电流和信号在网路中穿梭,在跨越大洋的光缆里穿梭,在离地三万公里的卫星间穿梭。吴为面前的景象也慢慢地改变了。
黑屏闪烁了一下,缓缓亮起,吴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枯瘦干瘪。墨蓝色的长袍罩住了他高大修长的身躯。
房间里渐渐明亮起来,中心是一个古旧的圆木桌,烛台上燃烧着微弱的火苗,投下黯淡的影子。
白胡垂地的老巫师,面部已完全没有了一点吴为的特征,他颤巍巍地推开椅子,坐了上去,两手搓了搓。
“这几位每次都迟到啊。”
吴为暗自腹诽,但也没办法,只能从桌子下取出一个酒樽,在身上摸了摸,好像在寻找什么,指尖忽然碰到了硬邦邦的金属,便停住了,微微颔首,从怀中拿出一个篆花酒壶,方方扁扁,还雕刻着蔷薇十字的图样。
往杯中倒了些清冽的液体,吴为端起酒杯,闻了一下。
“给我也来一杯,谢谢。”
从阴影中走出来一个同样穿蓝袍的人,脸上戴着金面具。此人似乎年轻得多,步履矫健,大方地坐到椅子上。
吴为瞥了他一眼,指尖一弹,木桌好像成了冰面,杯子呲溜一下就滑到了面具人的桌前。
杯底滑走的地方浮现出一个扑克牌中的梅花标记。面具人两指夹住酒杯,向里看了一眼,酒液中荡漾着一个红色的“方片”,他把杯子举起,“方块”标记消失了,浮现在杯底的桌面上。
面具人两手捧杯,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一半的脸,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道:“梅花先生,好酒。”
吴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眯眼一笑,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太学窖藏,莫要声张。”
“有太学好酒?那你可瞒不住了,除非让我也尝尝。”
阴影中又走出一人,确切来说是一只罩在蓝袍子里的蜥蜴。他用绿色的三指趾爪拉过椅子,轻柔地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余光瞟了一眼空着的座位。
“咝···咝···”蜥蜴把他的蛇信吐出来,这是他要发言的表示,“我建议咱仨就把这瓶喝光,作为对那个迟到者的惩罚。”
“没问题。”面具人轻轻一弹,杯子滑到了蜥蜴人的面前,蜥蜴人捏起杯子,桌子上浮现出一个黑桃标记。
“啊哈,红桃先生今日亏大了。”蜥蜴人放下杯子,意犹未尽地舔着他的鳄吻,咝咝作响,“话说,他真的有这么忙吗?每次开会都迟到?”
“红桃先生公务缠身,”面具人正襟危坐,不经意间也拿出了个酒杯,“话说黑桃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蜥蜴人两手握住杯子,靠在椅背上,咝咝说道:“嗯···我正在立陶宛的一间乡村木屋,享用夕阳下的玫瑰花茶,农场主的女儿个个环肥燕瘦,在围绕篝火跳舞。我长话短说,她们···”
吴为两手拄着他的魔杖,敲击着地面,大理石青砖发出“咚咚”的脆响。
“好了好了,你这个甩手掌柜当得真是轻松惬意啊。”
蜥蜴人发出几声尖厉的笑声,可能他的本意是想表示友好,所以马上捂住了嘴。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梅花先生你不要生气,这不正说明诸君业务能力强吗?”
吴为冷笑了两声,蜥蜴人也跟着干笑,面具人不发一语。
笑完了,大家一时都陷入沉默。
吴为的眼睛在小小的圆镜片后面射出锐利的光,和面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面具人看向蜥蜴人,蜥蜴人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那么”,老巫师搓了搓手,“在红桃先生来之前,还是老规矩吧。”他打了个响指,一副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卡牌浮现在桌面上。
蜥蜴冷冷一笑,哼道:“发牌。”
每人四张,总共十二张卡牌围绕着烛台飞舞,落到三人的手中。黄铜色的釉纹,晶亮的烫金,手指触摸上去那种磨砂般的做旧感,无不显示出这种古老游戏的尊贵地位与文化沉淀。
三人用虔诚典雅的姿势展开手中的卡片,像中世纪比武前的骑士,似乎要亲吻他的宝剑和族徽,赌上鲜血与荣誉。
“杀。”蜥蜴人一拍桌子。
“闪。”面具人优雅地翻开一张牌。
“过河拆桥。”
“无懈可击。”吴为两指弹出一张牌。
“再无懈可击。”蜥蜴人嘿嘿一笑。
一张牌从面具人手中“嗖”地飞出,还未靠近蜡烛,就在金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牌局在你来我往中井然有序地进行,三人打得津津有味。
“五谷丰登,”蜥蜴人抽了一张牌,左脚蹭了蹭右脚,好像有点痒,“梅花先生,你们说的那个新人,真的那么神奇吗?”
面具人拿了一张牌,也看向吴为。吴为接过最后一张牌,端起烟斗嘬了一口,烟雾缭绕地说:“是啊。”
蜥蜴人一手攥着牌,身体前倾,问道:“真的是逆熵型?”
吴为好像不太满意手里的牌,嘴角叼着烟斗,心不在焉地答道:“那还有假?”
蜥蜴人低头沉吟,慢慢坐回了椅子。好像在发呆,舌头弹出去又卷回来,如是几遭,忽然以怀疑的语气说道:“这么说,你们找到了麦克斯韦妖?”*(注:麦克斯韦提出事物总是向混乱、无序的状态跌落,并把这种状态称为熵增,而一种虚拟的麦克斯韦妖能逆转这一现象)
“也不能这么说吧,”吴为扔了张牌,“铁索连环。”
“林康是这么猜想的,但我持保守态度,”吴为眯着眼,嘴里的烟雾有些呛人,他一只手悬在牌上面,似乎不好决定打哪张,“反正一切要等他去了实验室才有结果。”
“过了。那你在这个心谕的应用方面有什么想法?大概的战术方向,有没有?”蜥蜴人的语气颇为殷切。
“铁索连环。”面具人默默打了一张牌。
吴为看了一眼自己的装备区,白银狮子,心中暗喜,扔出一张牌:“闪电。这个应用嘛,就广了,首先在辅助治疗上,他就比···”
“抱歉各位,来晚了。”一个裹在蓝袍子里的骷髅忽然坐到椅子上,一个红桃光标浮现在他的桌子前,骷髅粗声说道:
“该谁了?黑桃先生是吗?那我抓四张过了。”
蜥蜴人抓了两张,看了看自己的血量,又都弃掉了,说道;“总算来了?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讨论那个新人的战术价值···”
“我也过。”面具人把牌合在一起,在桌上磕了一下。
“红桃4,闪电失效。”吴为摸了一张牌,又扔掉,“这个心谕的战术价值很广泛,简单来说···”
“等等,“骷髅人空洞的眼睛里一缕火苗闪动,“司马懿发动‘鬼才’,改判为黑桃2。你们仨都在铁索连环状态,所以现在都濒死,有桃吗?”骷髅站起身,黑洞洞的窟窿眼扫过三人的脸庞。
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不对不对,”老巫师敲着桌子说,“我有白银狮子,还剩一滴血。”
“杀。”骷髅平静地放下一张牌。
吴为盯着自己手中两张无懈可击,脸色铁青。
“都没什么问题了我们就来讨论正事吧。首先我表个态,这个新人,我要定了。”骷髅的两只苍白手骨摁住桌沿,发出几声嘎嘣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