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皇宫。
柳絮坐在赴京的马车上,打着哈欠,这一个多月,连连赶路,累的不行。
奶娘说马上便到了。她醒了醒神,撩起竹帘,看了看外面。毕竟天子脚下,上京很是繁华,酒楼林立,不断传来小贩吆喝,道上的马车里坐的皆是富贵人家的家眷。
又过了半个时辰,书儿将她喊醒,“小姐,到了。”
只见一宅子赫然出现在了眼前,正红朱漆大门,悬着一块黑色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柳府”,两边是两只石狮子,虽不奢靡,却也称得上雅致。
柳絮穿了一身深色衣裳,纵是疲倦,也不失礼仪,规规矩矩的由书儿搀扶着下去。
有一人带着几个家丁,似乎等候多时。那为首的人衣着朴素却不失体面,脸上些许褶皱,慈眉善目,很是和气。他看了柳絮一眼,心想,这嫡出的大小姐气度不凡,迎了上来,道:“大小姐请进,老爷和夫人已在大厅等候多时,午膳也已备好二少爷听闻您回来,特意向书院告了假,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柳絮笑了笑,淡淡回了句“有劳管家,敢问如何称呼?”
“分内之事,何来辛劳?老朽姓何名远,夫人老爷公子都喊我老何。”老何领着路,又怕他走得快柳絮跟不上,走几步便回头看柳絮,倒是很会做事,难怪已做了管家。
入了府中,入目是一假山怪石,还流着水,游着几尾锦鲤,两边是抄手游廊,廊下还有几个鸟笼,里面关着几只黄鹂,一只鹦鹉,叽叽喳喳,此起彼伏。以圆形拱门为界,透过拱门看去似乎到了另一处,拱门内又被一竹林巧妙引去注意力。到了厅中,很是宽敞,右侧有一沉香木窗,些许阳光倾泻下来,采光极好。屋内有一朱漆案桌,案桌边摆了几张红木椅,很是雅致。
父亲柳非晚坐在案边,比以往老成了很多,眉目之间却是读书人的严厉,倒不像个通判,而是个教书的夫子。继室顾以婉坐在案的另一侧,四年不见,她不再是那个满脸羞赫的新嫁娘,如今看上去沉稳了很多,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她迎了上来,那张脸与柳絮亦是有些相像,眼中都是笑意,兀自挽了柳絮的手,道:“多年不见,絮儿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比姐姐当年还要好看。”
父亲听闻她提起柳絮的生母,眼中含笑,温和了许多,点了点头,柔声道:“坐吧,到了自己家里莫要拘束。”
“夫人谬赞。”柳絮坐了左侧第一张红木椅,久别重逢,血浓于水,自是欢喜的。又说,“这些年女儿时常记挂着父亲和夫人,但父亲与夫人有业儿尽孝,女儿便自作主张在母亲的长生碑日日进香,保佑阖家上下,望父亲与夫人见谅。”
“傻孩子,你有心了。”柳非晚掀开茶盏,划了划,茶香四溢。
“业儿再有一会儿便到了,等会你们姐弟好好叙叙旧。你的院落早已打扫干净,里面的物事是我和业儿添置的,猜想你兴许会喜欢,可要去看看?还买了不少料子,就等你来了,好裁衣裳。你最爱的桔红糕,玫瑰糖也备好了,可要去看看?”顾以婉说道,柳絮长在江南,顾以婉作为继室,能知道她的喜好,显然也是打听过的。
“谢夫人记挂,这番盛情,怎好枉费,絮儿晚些自然是要去看看的。”柳絮笑了笑。
不过片刻,柳业似只鸟飞了进来。
“阿姐,阿姐,你回来了~”柳业气喘吁吁,他鼻梁高挺,剑一般的眉毛,眸中似有星光点点,仍有孩童的稚气,却已隐隐透露出英气,神采飞扬。柳絮心想,假以时日,定要勾了不少女孩子的芳心。
“嗯,业儿不是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吗,怎如此之快?”顾以婉看着他满头大汗,立马拿出帕子给他擦拭,满是慈爱。柳絮每回与柳业通信,柳业都说继母待他极好,柳非晚说顾以婉对她视如己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我知道阿姐要回来了,不愿阿姐久等,便弃了马车,骑马回来。”他笑意盈盈,虽多年未见,但终归是欢喜的。
“业儿的心意阿姐知道,只是骑马定要注意些,莫分心。”柳絮笑着,看着柳业已经长的快与自己一样高,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果真不假。
“多大了还如此毛躁,你何时才能稳重一些,今日你阿姐回来,且不罚你。”父亲一看柳业,厉声,越发严肃。
柳业嘻嘻笑着。
“父亲如今倒越发像个教书先生了。”柳絮掩唇笑道。
……
入夜,柳絮去了柳府为她准备的住处,推开了门,纱幔低垂,鎏金香炉涌着几缕烟,左侧有一纸窗,房间挂满了金花点缀的织锦,檀木桌椅上雕刻着细腻的纹样,梳妆台是梨花木的,上有菱花铜镜,置了两套女子用的头面,零散的几只簪子,步摇,还有些胭脂水粉,虽不名贵,但胜在精巧。
标准的少女闺房,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柳絮不喜人服侍,自江南带来的丫鬟除去书儿,还有秋寒和冬雨,柳府又遣了几个婢子供她使唤。
柳絮任几个婢子伺候她沐浴,多日舟车劳顿,全身筋骨早就散了架,如今终是可以不用赶路了。
她靠在浴桶上,氤氲的水汽笼罩着她散下发鬓的容颜,显得格外柔和。
如今已是六月末,七月中便要初选,若她皆过,待到九月便是殿选,如今她闲暇的时日并不多了。
她盘算着,无端想起那日的签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九五至尊,天潢贵胄,她若得选,果真王谢堂前燕,富贵非常。
她将身子缓缓滑下,任温水浸过头,这富贵,她当真不想要。
七出有一为女子善妒,可哪有女子会任由她人与自己共享夫君?
良久,她浮出水面,圆润的水滴从她脸上滑下,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小声道。
“若有神明,请允我此生无缘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