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御花园。
天不遂人愿,柳絮过了初选和复选,今日便是殿选。
柳絮站在说不出名的宫殿前,等着传旨太监带着她去御花园参与殿选。
京城较江南是热了些,且闷。她抽出腰间的帕子,轻轻按压脸上的汗,免得冲刷掉了脂粉。虽不在意能否中选,但殿前失仪终是不好。她摇了摇手中折扇,上面绣着不合时宜的梅花,垂着流苏。这梅花的不合时宜,就像柳絮一般,只因一道白绫圣旨,便要入宫选秀,若是选上了,这余生便像只鸟儿关在这金笼子里。何况是和众多“雌鸟”,这“雌鸟”们,个个容貌出众,家世出挑。放眼望去,所有“雌鸟”穿着统一的秀女服。这秀女服十分贴身,勾勒着女子的身形,以便看是否曼妙。
美人皆聚于此,供那一人挑选。后宫女子最好的年华,就像春日的御花园,满园春色,只属于那一人,无论衰败还是盛开。
周围秀女三三两两寻了手帕交站在一起,偶尔有小声低语传入她耳中。
“林姐姐,你可听闻了?今日选秀据说郑家姑娘也来了。”徐清风低声问着林青葙,虽是穿着秀女服,但却并未掩盖住林青葙的容色,倒像是出水芙蓉,反观自己,只称得上清秀,她眼中有几分羡慕。
徐清风指的郑家姑娘是郑嘉木,皇后的亲表妹。郑家此举,只怕是想锦上添花,只是郑嘉木素来是个不好相与的,日后不好打交道。
“徐妹妹消息灵通。”林青葙并不搭话,她是林太傅的女儿,林太傅从前是帝师,皇上也常出入林府,她与皇上早是相识。郑家显赫,林家也不差。她怎会不知道,只是不愿背后议论罢了。身在宫中,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便不一定承担得起。
柳絮暗叹林家教的这个女儿倒是心思玲珑。
但她并未多做关注,便换了个地方,不愿沾染是非,过了一会儿,院中人少了大半,传旨太监也到了她眼前。
“传京城通判柳非晚之女柳絮、户部侍郎徐度之女徐清风、安抚使之女石顿之女石秀、翰林院修撰李默之女李姒、光禄寺署正翁回桂之女翁瑶觐见圣颜。”喜公公人如其名,长得很是喜庆,让人心生亲近。便领着她们进御花园,“待会儿各位姑娘不必行礼,站在那让皇上太后相看即可。赐香囊便是留牌子,赐花便是撂牌子。”
撂牌子便是落选,柳絮看了看朱墙碧瓦,辉煌壮丽,无不透露着天子威严,这世人都道皇帝好,挤破了脑袋想入宫,可柳絮却暗暗想,这地方每日关着的都是那些人,岂不是无聊至极,何况宫妃之间争风吃醋,轻则落胎,重则没命,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又何必去争抢?
她啊,只想找一个两情相悦的郎君,为他弹七弦琴,为他而舞。
不知怎的,柳絮脑中浮现出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又随即摇了摇头,已三四月未见从筠了,他怕是早忘了那个和他一起听书的女子。
到了御花园,皇帝和太后坐在回廊中,边上还坐着皇后郑烟和协理六宫的云贵妃。柳絮匆匆瞥了一眼,便垂下了头,盯着地面的鹅卵石。
君落陵听到柳通判,想起那个整日板着脸如同教书夫子的臣子,只觉得他的女儿怕也是个呆板的女子,生出几分好奇“柳通判何时有了个女儿?朕倒是从未听闻。”
被点到的柳絮向前一步,“回皇上,民女柳絮自小养在江南。”
只是君落陵并未看到呆板的“女夫子”,倒是美人杏眸灵动,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匆匆一眼,竟让君落陵生出几点诧异,“江南出美人,倒不是虚言。”
柳絮谢恩,“皇上谬赞,民女蒲柳之姿,不敢担美人之称。”
太后将儿子的诧异尽收眼底,只当儿子生了心思,“倒是个伶俐的,不知你外祖母可还好?哀家倒是想念和她打叶子牌的时候了。”
柳絮心里一惊,外祖母去往江南起码有了十年,竟与太后相识,外祖母也从未向柳絮提起过。
但还是开口道:“多谢太后娘娘挂怀,外祖母一切都好,只是常常挂念您。”
“曲林当年和哀家打叶子牌,哀家可在她手下吃了不少亏,这宫里的妃子都让着哀家,甚是无趣,哎,这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年少时候。”
“太后娘娘万寿无疆,何来老一说?”曲林,是外祖母的闺名。
太后点头,此女倒是伶俐,“你这孩子,倒是巧嘴,日后多来永寿宫陪哀家打叶子牌吧。”
“也是,母后是该享天伦之乐了。那你日后多服侍太后身侧吧。”君落陵见过许多妃子讨好太后,却从未得太后青眼,如今太后生出几分兴味自是好的。
柳絮心一咯噔,这是将自己留下了啊,“多谢皇上、太后抬爱。”
一旁的皇后早已不问宫中之事,如今过来不过走个过程,好似事不关己,云贵妃却皱了眉头,她从未在太后面前讨到半分好脸色,当下便觉得柳絮是个有手段的。
“李默之女李姒?你名中的姒可是褒姒的姒?”君落陵语气中若有所思。
“皇上明鉴,正是,爹爹说褒姒极美,柳絮便叫李姒。”被点到名字的女子带着几分欢喜。
“那么你爹是希望你做祸国妖妃褒姒?还是北笙国要出第二个褒姒?亦或是朕要如同周幽王那般昏庸?嗯?”君落陵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喜。李默一天到晚不做正事,一天吃着翰林院的白饭,早就想着整治一二,如今找到机会了。
那女子慌忙跪下,“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父亲定然不敢的…皇上明鉴啊…”
“罢了,出去,别在这碍了朕的眼。喜子,传朕旨意,李默教女无方,罚三月俸禄。”
……………
柳絮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院子的,满耳落选的叹气和中选的欢喜,只觉得有些窒息,仿佛在一个戏台子上。
书儿见柳絮出来,看着柳絮手中的香囊,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从筠的脸越发清晰。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无端想起此诗,攥紧了帕子。
只愿得一两情相悦之人,举案齐眉,怎便生与自己作对?
书儿慌张道,“小姐,怎的了,可是想老夫人了?”
柳絮叹气,“想回江南。”
书儿握住柳絮的手,与柳絮对视,那双眼分外清明:“小姐,慎言,您如今,已是宫妃。”
已、是、宫、妃!
四个大字重重砸在柳絮心上,她收起所有情绪,闭眼养神。
下了车,父亲与继母已在门口等候,父亲神色复杂,继母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见过小主。”所有人恭敬的跪下。
横亘在血脉之间的,是皇家威严。
柳絮只觉得,这种感觉,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