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档子事,村长虽然有些吃惊,但是并没有太放到心上。在村里干了几十年领导,什么风浪他没有经历过。
这一天早晨,他吃过早饭,和往常一样,领着他的狗走出了家门,到村里各处转转。——这也是他当领导多年养成的习惯。像村民没事了喜欢去自家的地里去转转一样,看看长势喜人的庄稼,心情也会好起来。
对村长来说,村庄就是他家的土地,村民就是他的庄稼。哪一棵要“浇水”啦;哪一棵要“施肥”啦;哪一棵“长虫子”啦;哪一棵能“收获”啦,他自然得做到心中有数。
狗走得比村长快多了,它四处嗅着,一下抬腿撒尿,一下举目张望,一下小跑起来,一下站住。有时它从村长前面走远了,回头望望不见村长走过来,等了一会还不见,它就转个弯,不大工夫从村庄屁股后头跑了出来。村庄里的路它和村长一样熟悉。
村长始终不快不慢地走着,一只手不时地抚摸抚摸凸起来的大肚子,像个快要坐月子的女人。有村民碰见给他打招呼,他大多微笑着点下头。村民们也习惯了,打过招呼之后,并不站住脚等村长给自己说话,依然脚不停地往自己要去的地走去。
外地人都赶出去后,村庄这个庞大的机器运转起来,不像以前那么顺畅了。比如想吃个肉,早晨起来提着篮子在菜市场转了一圈,才想起来没有杀猪的了;比如院子里堆得乱七八糟了,才意识到好久没听见收破烂的吆喝了;比如老婆回娘家了,心里一阵窃喜,急急地走到街上,才发现没有“美容美发店”了;比如……
不过,村长知道没有关系,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正常的。离了张屠户,人们还能吃带毛的猪不成!
说话间,村长从家门往南走到了村庄的西门口,拐进来,走到小广场站了有三分钟,继续往前走,经过药店路口,经过磨房,经过高个子老头家门口,经过青萍家胡同口,上了坡,又转身往回走,走到照壁跟前,再顺着那条手臂一样的上坡路往上走。
这时村长走得有些吃力了,呼吸也重了起来。低着头走到半坡,恍惚觉得往生福家拐的路口走出来一个人。他抬起头,看看走出来的是谁?那个人也扭头看他。两个人对视了有三四秒钟。那个人低头快快地走了。他没有和村长迎面走来,而是直直的向前走去。
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呢?村长心里想着他是谁,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家的。按说村里没有村长一眼认不出来的人,可是这个人……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是个外地人。
想到外地人,村长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给生福家放羊的小……小方吗?他不是被狗咬死了吗!
村长心里吃了一惊,头上不多的头发根子都立起来了。难道风水先生的话应验了?不对!他不是说埋到山梁中间那块地里,就能镇住吗?
一下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满村长的脑海。会不会自己看错了?他又想,青天大白日的怎么可能有鬼!
“金刚——”他威严地叫了一声。
在四处转悠的狗迅速跑到他跟前。村长领着狗快步往路口走,他想再看那人一眼。
等他走到路口,路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回到家,村长心里又不踏实起来。晚上早早把院门上的防盗锁锁起来。有人找一定要盘问一下,才开门。——就差对暗号了。
他本来想着再采取一些什么措施,后来仔细想想,还是放弃了。这段时间村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虽然自己还能遮住,但万一再闹出点什么事,有人给往上捅一下子,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
生福媳妇从山上回来,眼睛一直不舒服。第二天早晨起来,右眼珠上出现了一小块血红色的斑痕。
“你昨天去哪了?”生福看见了惊奇地问。昨天下雨了,今天不能放羊,他睡到九点多才起来。
“没有去哪呀!”她心里不踏实了,暗暗地想: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你照照镜子,看你眼睛。”
她狐疑到走到镜子跟前,看到眼睛里一块红,也心里一惊。按照农村里的说法,这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还好生福也没有深究,轻描淡写地说:“一会凑功夫,去找风水先生看看。”
吃过饭,生福往羊圈里抱了一些稻草。然后在院子屋里进进出出,转了一圈又一圈。以前他吃饱喝足就往棋牌室跑,现在不去了,不知道该干点什么,闲得浑身难受。
“你不能在那坐会?转得我头都晕了。”
“在家闷死了。我出去走走。”
“别去打麻将!”
“我知道。”
生福走出院门,她又追了出来:“我咋这么不放心呢!”
“说不去,就不去!有啥不放心的?”
“反正就是不放心。”
“我给身上钱给你还不行。”生福一把掏出口袋里的钱。
“算了,算了。你管住自己就行了。一个大老爷们身上一毛钱不装哪行!”
生福悠悠达达走了。
她回到屋子里收拾起碗筷,端到做饭的偏房里。锅里还有点剩饭,她刮到一个盆里,端到狗跟前,倒到狗吃饭的盆里。狗“呱嗒呱嗒”吃起来。
她拿着空盆望回走,走到门口,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院子上面站着一个人正在看她。
“小方!”她一下叫出声来。小方看见她看见了他,转身就走。
她盆没来得及放,急忙往外走。才下过雨路滑,等她爬上院子边那条小路,小方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走回来,生福媳妇坐在沙发上愣怔了半天。难道小方没有死?怎么可能呢?他被狗咬成那样,她是亲眼看见的。还有前天早晨她见他们一大早抬上山的棺材和山上的坟地。就算被埋掉的不是小方,他被狗咬成那样,也不可能一下好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很在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