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找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帮忙,小方感到不好意思和难以启齿,但是没办法啊!他在外面犹豫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踏进高个子老头家的院门。
一只和地上的雪一样白的小狮子狗汪汪叫着向他扑来,看见是那么点大一条狗,他没有停依然向院子里面走。 虽然小狗嘴脸摆出的是一副把他撕成碎片的架势,但是四条腿始终在他一米开外倒退。
小院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扫起的雪堆在院子一边几棵树根。
“有人吗?”小方站在房子靠院门的这头门口喊。
“谁呀?”
“我。”
门帘一边向外掀起来,一张脸和半个身体从门帘和门框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大爷。”
“是你!”
“是我。”
“快进屋暖和暖和……”
门帘整个被掀起,小方贴着老头身子走进屋子,心里想:这么高的老头不多见啊!
“坐,随便坐。”老头嘴上热情地招呼着小方,手脚忙活着拿水杯提水瓶给他倒水。当他拿起桌子上茶叶桶的时候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笑笑,“你坐,我走小子那屋去拿。”
“不用,大爷,白水……”
没等小方说完,老头已撩开门帘走出屋子。
小方没有坐,他站着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屋子不大,收拾得和外面一样整洁。简单的家具围着屋内一圈摆放。正对着门口是一张桌面下抽屉两边带有耳朵的旧桌子,上面已经没有了油漆,但是被擦得程亮;桌子上方石灰不再洁白的墙上贴着一张猛虎上山的图画;两边摆着两把同桌子颜色一样的纯木质圈椅;紧挨着左边椅子扶手有两个简易沙发,上面铺着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单,中间夹着一方细长茶几;沙发过去另一面墙下并排一对大木箱子,摆在雕花箱座上,底下露在外面四条细腿中的一条被两块摞在一起的砖头代替;箱子过去拐过墙角,窗户下放着一张单人木床,一头摆着一个枕头,另一头放着叠得整齐的两床薄棉被,棉被上一把高粱枝扎的小笤帚猫一样倦着身子,静静躺着。床和门中间炉子上,长嘴茶壶噗噗往外冒着热气……
“坐呀,坐、坐沙发上吧。”老头进来泡上茶,端着杯子弯腰放到茶几上。
等小方坐下后,他也在旁边沙发上坐下。
“我说的没错吧!一个人我只要见上一面肯定记住。刚才掀开门帘我就认出是你。怎么样?昨天找到老姜了?”
“没有。我去他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
“哪个家?”
“市场边……”
“他早不在那住了,”老头说着回头瞅了一眼,回过头小声说,“被儿媳妇赶出来啦!”
“……”
“不过也不全怪他儿媳妇。老姜有点……有点老不……正经。”老头说完嘿嘿干笑了几声,布满皱褶的脸上尽然露出几分羞涩。
“喝茶,喝茶。”老头说着把茶杯往小方跟前推了推。
小方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找他什么事?”
“想求他办点事。”
“他能办什么事!”
“……我本来是找村长办事,一直见不了人……”
小方把那天在村长家门口见老头的事说了一遍。
“这个老东西……”老头气愤地说了一句,然后告诉小方,“他儿子根本不会听他的,他是想骗你一点钱。”
顿时小方觉得天旋地转,他本来想求这个高个子老头帮忙见到老姜,再求老姜帮忙见到村长。
“看你脸色都变了。你找村长办的事一定很重要。你说你去村长家很多次进不了门,村长一定是躲着你。到底什么事能让村长躲着你?村长可不是怕事的人。”
见小方没有言语,老头又说:“是村外的事还是村子里的事?外头的事我不敢说,要是村子里头的事,我帮不上忙也能给你支个招。”
“村里的事。”
“这就好办多了!你不是本村人,不知道村里的规矩。在村里,一般我们有什么难办的事,不去找村长办,就是需要村长办的我们也不直接找。”
“还有比村长更厉害的人?”
“不是比村长厉害,是比村长难缠。”
“谁?”小方瞪大了眼睛。
“胖子!”
“和小蛋、长腿一起的胖子?”
“你认识他!”
“化成灰都认识。”
见老头愣住了,小方吱吱呜呜说:“我……我是给生福……家放羊……”小方对老头说话的样子像是第一次对心爱的女人表白。
“哦……难怪?难怪?”老头想了一会说,“这事真难办啦!”
“不过你也不要太灰心!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老头又想了一会说。
“什么办法?”小方一把抓住老头的手。
老头把手抽出来,犹豫了一会说:“或许有一个人能帮你。”
“谁?”
小方又要抓老头的手;老头把手拿到一旁。
“青萍。”老头又和刚才一样回头瞅了一眼,回过头压低声音说。
“青萍是谁?”
“你小声一点。青萍是医院院长的老婆。这段时间她和村长走得很近。听说院长那玩意不行了,”老头伸出一根手指伸直,垂下,在两人面前比划了着,“听说是医院闹鬼的那天晚上……”
“你要是能让她帮你或许有用。其他的人难!她家在……”老头说话声越来越低,低的小方几乎都听不见了。
“可不敢给人说是我告诉你的……”老头不停地唠叨着送小方出了院门,来到外面积雪被扫到两边的大路上,“一定要记住!”
小方一边顺着路往前走,一边扭过身子冲着老头喊:“放心吧大爷!谢谢你啦!”
……
三个女人相跟着拐进胡同,两个并排在前,一个稍稍靠后,占满清理出的二尺来宽的路面向胡同里面走来。在院长大门斜对面电线杆下蹲了半天的小方,一眼便在她们三人中认出了叫青萍的女人。
高个老头说得一点没错,有钱人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小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她们都烫着发,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都挎着包,都踏着长筒靴,描眉画眼的脸看上去一般年轻。按说这差不多打扮的三个女人看上去也该差不多,可是前面右边那个给人的感觉明显不同。
她们越走越近,小方越来越慌,刚才一遍一遍想好的要说的话随着她们清脆的脚步声消失殆尽,好像三个女人六只鞋跟踩踏的不是水泥路面,而是他的心房。
三个女人在院长靠前那家门口分了手。前面左边那个从人堆里出来直接进了那个大门。后面那个歪着头说着话拐进两家大门墙壁中间对面一条窄一些的胡同。
那两个身影消失后,青萍走到自家门前,回头打量了小方一下,右手伸到挎在左肩的皮包内,摸出一串明晃晃的钥匙,左手在串上挑出一把,右手把它插进大门上的锁孔。
随着青萍右手转动,小方嘴里默数着铁门内暗锁的咔哒声,心里想着必须站起来走过去,他再也不想去敲陌生人的家门,更不想敲陌生人门是为了找这家女人。当小方嘴里数到三,青萍转动门上把手打开门的时候,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往起站,谁知他没有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等小方检查出身体哪个部位出现问题,青萍走进大门,关上大门前她从门缝里又一次向小方投来目光。
这一次比前一次时间更长。
之后的六天,小方有四次等到过青萍,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前三次,是他犹豫不决错过机会。第四次没等他犹豫,青萍从门里出来直接走到他面前。
“你找我有事?”
“没……没事。”
“没事每天在我家门前转悠什么?”
“我路……路……过。”
“看见那是什么了吗?”青萍指着小方身后的墙壁说,“以后再在我家门口出现,小心对你不客气!”
小方回过头,看见背后墙上钉着一面深蓝颜色的小铁牌子,牌子上打钢印那样打着两行字,上面一行是:村庄执法电话;下面一行写着电话号码。
……
“活了这么大年纪,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高个子老头对小方说,“你说你,看着也不比别人少什么,办个事脑袋咋不会转弯!你也不想一想,你就那样直直地去找她帮你忙,就算你没有不好意思,你怎么给她说?难道你要和一个一点不熟的女人说:‘咱们不认识,本来我不该麻烦你。可是不麻烦你实在没办法。因为我要找村长办点事,但是一直见不了他。听说你和他关系很好,我就来找你了。麻烦你在村长面前替我说说好话,让我能见见他。’”
老头说到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小方坐的沙发前面,弯着腰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敢保证不等你说完她肯定用大耳瓜子抽你!她要是不抽你,你吐到我脸上我都不擦!”
老头说完回到自己沙发前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脊背靠到靠背上,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睁开眼睛他自言自语地对小方说:“有些话还用我给你明说。我怎么能对你明说!人家两个是那种关系,你怎么能明说!即使是再能说的人、嘴上长着花的人也说不好,何况我看你不但一点也不能说会道,而且嘴上还像长了豆腐一样笨。”
说到这,老头把脑袋从沙发上头伸到小方这边来了,在小方也低下头之后,他蚊子哼哼一样说:“其实你根本不用说话,这种话你说的再好也不解决问题。你只要用点心,抓他们一点什么把柄。就是他两个人那什么的证据。抓到后,你把它往青萍面前一放。我敢保证,你就是不想找她说,她也会找你说。”
这时老头把头缩回到正常位置,同时声音也提高的正常高度:“要是她不找你说,你吐到我脸上我都不擦!”
“我承认我是笨了点。”小方对高个子老头说,“我要是不笨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也知道,胖子从山上掉下来砸死放羊老汉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根本不应该替他还债。不但不该替他还债,我还该找他们的麻烦。”
“那天我只是饿得不行了,在街上坐到那睡着了,也可能是昏过去了。他们看见我只要喂我一点吃的,不用喂吃的,只要给我一点水,或者叫我一声在我鼻子下面掐掐我就能醒过来。也许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只要踢我一脚,不管往哪,屁股上、肚子上、腰上……”
“这几样他们一样也没有做。没有也就算啦!我和人家非亲非故,人家不愿意救我,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他们不能一声不啃把我抬到山上埋掉。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他们的麻烦?你不知道当时有多玄,要是我再晚醒几分钟,现在只是一副骨头啦……这些都不说了,也没有什么说的,全怨我自己。”
“问题是现在我怎么能那样做呢?我找青萍是想让人家帮我忙。找人家帮忙就得好好给人家说,就得求人家。我不求人家还去威胁人家我成什么人啦?”
“再说了我也不会像特务一样去跟踪一个好人……”
“没说让你当特务跟踪好人……你可以像侦查者一样去跟踪一个坏人。”
最后老头说:“幸亏你不是我儿子!你要是我儿子,我早就惭愧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