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桃花树下时,穆晚晚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望着陈君睿,笑道:“你走快些。”
陈君睿一怔,虽然不解为何叫了他一声,却仍笑道:“来了。”
而就在陈君睿心中说不出的异样欢喜,紧跟两步上来时,穆晚晚却又忽然转过身子,逃也似地离开了。
陈君睿无奈笑笑,只好由她去。
抬眼看那花树,夕阳透过枝丫花朵儿,斜斜射下来几缕霞光,像揉碎了金子般,星星点点跳跃,闪着人的眼。
穆晚晚之所以在花树下唤陈君睿,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刚跟他在花树下对望,又是心中一痛。
果然,只要她和他在花树下对望,便有痛楚之感。
如此,也算是奇事,难不成这棵树跟她或他有着说不清的渊源?是以才会有这般反应。
只是具体是什么渊源,却难得其解。世上玄事万般种,还真让她碰上了一种。
穆晚晚又回头望了一眼花树,在碎金似的霞光中,更衬得花儿火红,竟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两人沿着溪边散步,并无太多言语,大多时候都是各走各的,黄犬在前,穆晚晚在中,陈君睿在后。
将近傍晚时的溪边景色,又自与它时不同。
金黄的霞光铺陈在溪面上,里面浮动的水草,游荡的鱼苗,便像是融在了金汤子里般,草儿鱼儿便也似变得金黄金黄的了。
更有大似磨盘的夕阳,斜斜照着群山,林子。万物的影子便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溪边便也投下了三个长长的影子。
三个长长的影子投在溪水面上,又长过了溪水面投在对岸。两长一短,晃晃悠悠掠过水面,掠过溪石树林,不知走向哪里去了。
这一走,便走了很远,直到觉着有些累了,才往家返去。
归到家时,夕阳已经似坠似沉,只留了一点边角露在西山头。
虽无晚饭,陈老太却备了几样糕点,各人喝了盏茶,吃了些许糕点便安眠了。
堂屋里的归家物什,早已清空,分放到了东西两屋。又把桌椅往另一边挪了挪,陈君睿的行床便安放在堂屋靠了一侧墙的地方。陈老太又找来一个大幔帐,把睡觉的地方与周遭隔绝开,竟也像是一个小型的独个儿房间了。
许是走路多了些,穆晚晚有些疲累,刚沾了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原以为累极无梦,却不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天地间一片混沌,雾蒙蒙看不清周遭所在。却有一棵花树长在这混沌之中。这花树比村头石桥边的桃树还要大上许多,花瓣的型,看着也像是桃花,只是朵朵洁白如雪。
熙熙攘攘的一树白花下,蹲着一个小男孩,在树根旁用小铲子挖着土。
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很是可爱。由于用力挖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额头上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小脸儿更是胀得通红。
穆晚晚心思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在这里挖些什么。于是便上前笑问:“你在挖什么?”
小男孩道:“挖土呀。”手中的铲子不停,仍在继续挖着。
穆晚晚又问:“挖土干什么?”
“当然是挖个坑好浇树呀。”
“为什么要浇树呢?”
“因为要让树上的花儿变成红色呀。”
原来是个异想天开的小男孩。穆晚晚便笑劝他:“花儿是白色的,你再怎么浇水也是白色的,不可能变成红色的……”
小男孩忽然恼了,把铲子一扔,掐腰站了起来,怒道:“你个丑女人!我在这里好好挖坑浇花儿,你不知打哪里出来,有的没的说这一大堆。我说能浇出红色的花儿来,便能浇出红色的花儿来!”
看得雪团儿似的小人儿真心恼了,白嫩小脸儿上的两片绯红,像是两团红云,穆晚晚瞧着只觉更加可爱,便逗他:“哦……你好厉害,竟然能浇出红色的花儿来。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花儿变成红色呢,白色不也挺好看的吗?还有你怎么把它浇成红色?能不能让我看看……”
小男孩似想到了什么,两腮更红,低头笑了:“当然是因为姐姐喜欢红色的花儿,我才要把它变成红色的。怎么浇成红色,这还不简单,看我的!”
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小刀,往自己手腕上一划,鲜血喷涌而出,全落在挖好的坑里。
穆晚晚大惊失色,忙大喊令他住手,可是却发现自己怎么喊也喊不出来,身子怎么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鲜血落满了坑里,又汩汩溢了出来,流成一条小溪,直朝着她而来,鲜血没过了她的脚面,又向前流去。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腥甜温热。这温热覆在她的脚面,又包裹住她的全身,她像似被牢牢粘在里面,一点也动不得,只留下一双眼睛能清晰视物。
小男孩的血越流越多,他却仍甜甜笑着。忽然那些原本雪白的花朵,慢慢染上了颜色,开始是浅红,慢慢是深红……直到红得刺眼,红得跟小男孩的血一般的颜色……
一树白花便变成了一树鲜红若血的红花。
而一直笑着的小男孩,忽然脸色煞白,又忽然像被抽去血肉般,垮了下去,变成了一堆小小的白骨,再一瞬间,一阵风来,白骨化灰,灰飞烟灭。
似乎又过了很久很久,茫茫天地间只剩那一树如血的红花,开得灿烂耀眼。
“不要!不要!”穆晚晚终于喊出声来。
夜半。
听得东西屋皆已安眠无声,陈君睿轻轻拉开了堂屋的门,出了门去。
桃花树的不远处有个小杂树林,陈君睿来了这里。
看得陈君睿来,树上跳下来两个人影。这两人是陈君睿的贴身侍卫,凌夜和风行。之前他们被派到别处执行任务,今日归来。
“事情都办妥了?”陈君睿负手问道。
夜风掀起他衣衫的一角,猎猎作响。他又是那个孤直清寒,杀伐决断的冷面将军。
“禀将……将……军……”风行吞吞吐吐,又似在强忍笑意。
看得风行这样,凌夜上前一步,抱拳回道:“禀将军!诸事已妥,只等将军回京裁决!”
“好,你们退下吧。只可守在暗处,没我的命令,不得随便出来。”凌夜和风行是陈君睿的贴身侍卫,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现在既然执行完任务归来,自然还是留在陈君睿身边护卫左右。只是此时自己周围并不宜出现诸多人等,是以吩咐他们暂只匐在暗处。
既然交接完事情,陈君睿也便离去了。
望着自家将军远远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凌夜这才绷开嘴,大喘气笑了出来,以至于笑得太猛笑岔了气,肚子疼得蹲在了地上。
他们傍晚的时候已回,潜伏在陈家附近的树上,好巧不巧,正看到了穆晚晚管灵犬叫将军,而自己家真正的将军在后面惊得脸都黑了的那一幕。
“我怕是以后再叫不出将军这两个字儿了……”风行揉着肚子,笑得起不了身。
“成何体统!你若再这般嘲笑将军,我绝不饶你!”凌夜黑着脸道。
“唉唉,我哪里是嘲笑将军,是我真的忍不住笑好吧。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她竟然叫那条黄犬是将军唉。却殊不知真正的将军就在旁边听着,你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凌夜没有答言。绷得像冰块儿似的脸却似乎有了丝松动,在笑意即将溢到嘴角之前,生生忍住了。拽住风行的后领子,跃到了树上。
陈君睿就着月色回家,拴在篱笆边的黄犬,看了他一眼便别过了头。这个举动忽然就憋起了陈君睿的火气,正想怎么着这灵犬时……忽然听到西屋传来惊喊声,是穆晚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