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都是明月朗照,这日不知为何,明明白日时也是大晴的天,到了晚上,只觉黑压压一片云压了过来,遮挡在夜空之上,往日明朗的月,也只透过厚厚的云层透过来一线光亮。
农家休息得早,吃过晚饭便安置歇息了,东屋里已传来陈老汉陈老太的鼾声。
许是喝的茶水多了走了困,穆晚晚没有睡意,自坐在窗前对着铜镜理着发,夜色昏暗,又加上铜镜本就没有那世里的镜子看得清晰,铜镜中只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像。
窗台正对着院中的杏树。无风,杏树冠上的一处枝头却晃动了几下。
“出来吧。”穆晚晚沉声道。
如果不是树冠动,她竟没有发现树上有人。既然能隐藏功力不被她发现,这人的功力应高于自己,而近日,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位这样的好手,齐煜。
他功力高深,完全可以悄无声息一直待在树上,却偏偏晃动了树枝,故意让她发现。既然人家用心良苦的设计,她又岂能不好好配合。
黑色的身影一闪,从树上跃到了窗前,果是齐煜。现时的齐煜穿的不再是华衣锦服,而是一身黑衣,夜行装的打扮。白日看他在街上非红绸覆地鲜花铺路不走,此刻却也是自在踏着脚下的泥土,靠着粗木制的窗棂,看似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懒懒斜靠在窗棂,嘻嘻笑着:“唉……还是被你发现了。”
“难道不是你让我发现的?”穆晚晚仍旧用木梳梳着头发,并未抬眼看他。
“确实是。”齐煜倒承认得爽快。
穆晚晚打眼了一下他的装扮和斜靠着的窗棂:“来此贱地,不怕污了你的鞋吗?”
齐煜笑的满面春风:“有姑娘在的地方,哪里有贱地之说,姑娘站的地方,方圆数百步之内,皆是繁锦满地。”
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来了一阵风,穆晚晚竟觉得春日的夜晚,竟然泛上来丝丝凉意。
“战一场吧,如果你输了,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不管他目的如何,她不想再让他出现在自己眼前。
“哦,那要是我赢了呢?”齐煜扭转身子,正视着穆晚晚。透白的肤色,含情的媚眼,月色暗淡中竟似有光芒乍现。这样的一张脸,如若是女子,又不知该是何等娇媚。
穆晚晚淡淡道:“我不会输。”
齐煜仍旧笑得艳若春日暖阳:“你倒有自信,不过我却不想跟美人儿你打架斗。我今儿来呢,只有一事。”说到此,表情竟认真下来。
“何事?”
齐煜嘴角一扬,眼中忽然就溢满深情:“晚晚,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茶饭不思,唯有见你一眼,才能寥解我的相思之苦,所以我才会故意安排与你在镇上的相遇。我虽知道,你已定为他人之妇,但还没成亲呢不是,不如……我们私奔吧?”
穆晚晚:“……”
许是自认为穆晚晚没有听清,齐煜又靠近了些,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闻到他衣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儿,一字一句慢慢道:“我-们-私-奔-吧?”
乍听到他这样的言语,没有惊异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脸上看似深情的神情中,却在眼角透露出了些许谑意,此时穆晚晚已经明了,他来此的用意。
齐小皇子性喜耍弄人,看来这是来耍弄他了。齐煜自认为演技无懈可击,殊不知对面的是活了两世的人,两世的经历足以让她看清,隐藏在看似真挚的神情下,那一闪而过的真实。
穆晚晚轻抚着铜镜,铜镜当然是铜做的,如果砸在人的脑袋上应该会很疼吧,她不介意贡献自己的一点力气,让铜镜和眼前的这张脸来个亲密接触。不过却不好惊醒陈家二老。
握着铜镜的手紧了下,遂心思一转,淡淡道:“好啊。”
眼前这张深情的脸,像忽然被击中的一块儿薄冰,一块块碎裂,从那碎裂的间隙飘出一丝惊异。
齐煜没想到穆晚晚是这样的回答。
难道她不应该是义正言辞一番或者慷慨激昂训他一顿吗?又或者是直接动手?哪个反应也比现在的反应……让人堵心……
齐大公子的脑海中忽然飘过一句话,玩了一辈子鹰,反倒被鹰啄了眼,他这是反被耍弄了吗?
不过到底是个资深的表演家,碎掉的表情很快又一块块无缝拼接到了一起,仍旧深情道:“那……现在就走吧,我就在这里等。”
穆晚晚放下铜镜,低头一笑:“好啊,不过得先让我跟陈家父母禀报一声,毕竟我在这里吃了人家不少的饭,临走前打个招呼也是必须的。还有如若齐小皇子有些银钱的话也拿出些,毕竟人家养了我这许多日子,没得让人家赔了的礼儿……”
齐……小……皇……子…...
她竟然认得他。
齐煜的脸慢慢僵了下来,拼接的表情又再次碎成渣。
乡野之地,与京城隔着千里,即使今日白天在镇上,或许有人认出他来,若传到穆晚晚这里,怎么着也要几天后了吧。
他今日来耍弄穆晚晚,事先已抱定主意认为,穆晚晚现时还不知道他是谁,敌明我暗,就是这样的戏耍才有趣儿。如今却这么快就认出了他,就好像,一个刺客兴致勃勃穿好了夜行衣,蒙上了面,兴致冲冲大喊一声,我要去杀谁谁谁了,却没想到那要被杀的谁谁谁一直都在梁上冷眼瞧着自己。
一股莫名的心塞噎在胸口。流年不利啊,先是耍弄自家表哥没耍弄成,接着又败在这小丫头的手中。看来今天不该出门。
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席卷而来,比打架输了还难受,比长得丑的人看了他一眼还难受,各种各样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然后齐大公子……走开了……
走开了……
低着头走开了……
墙外另一个黑影跟了上来。
齐心:公子这是怎么了,很受伤的样子,来的时候不是兴高采烈的吗?难道是没有耍弄成功?天啊,公子幼小的心灵得遭受多大的创伤啊……
齐心安慰道:“公子……还有下回不是,下回咱们再想办法耍弄。”
“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的……”
“这陈夫人太不像话了,怎么就是不肯让公子好好耍弄一番呢……”
“不如,改明儿我们告诉陈公子,让陈公子教训她一顿吧……”
“啊公子!我好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耍弄人的办法,不如这样……嘿嘿嘿……陈公子不是不知道准夫人会武功的事儿吗?不然咱们别告诉陈公子,让他们两人斗去,一早公子不也是没有耍弄成陈公子嘛,正好让他们两个互相斗斗,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煜:“闭嘴!这个主意我早就想到了好吗!而且已经在实行了!”
院中安静,穆晚晚关了窗子,自去安眠。一夜无梦。
深夜,杨柳镇的一处四方院子。
桂花树下立着一个人影,青铜的面具在暗淡的月色中泛着森森寒意,手中端望着的鬼脸面具,也同样泛着寒意。身旁半蹲着的黄犬机警支着耳朵。
自黄犬来到这院中,就一直这样蹲着,一动不动盯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所在是桃村——昨夜灵犬跟踪那人的气味儿寻到了桃村。秦月在桃村。
“将军,归家的物什都准备好了。”金广屈身禀告。
金广是陈君睿初入韩国军营时的上司,救过他的命,待他如父如兄。陈君睿当上大将军后,便把金广调到了自己身边,权当管家,他的一应饮食起居皆由金广负责。他隐蔽的身份是陈牛儿的事情,他也尽知,除了不知他是异体灵魂,其他的一应事情都没瞒他。
陈君睿原说过只他们两人时不必多礼,金广却是个明通事理的,不管有人无人处,都依礼尊陈君睿是大将军,该有的礼节一点不含糊。
“辛苦了。”陈君睿收起鬼脸面具。明天就要和她见面了。
金广看到陈君睿收起的鬼脸面具,面露担心:“明日归家,万望将军多加小心,拇指灵军威力无比,将军虽武功盖世,但双手难抵四拳,况那种东西我们又未见过,更不知如何应对。如若发现端倪,还请将军不要妄动,若不得不动,也需先发射信号,我等先和它们战个回合,待将军看明白了再下手……”
言毕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陈君睿面前:“请将军务必记得老奴的嘱托!我和五百暗军今夜就会潜在桃村周边,全凭将军调遣!”
金广一向稳重,从不曾像今日这般。陈君睿无奈笑笑:“金叔,我知道了……”
天上乌云压月,地上风吹林动,明日,就是春日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