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下那人又一蹙眉:“说了,不要叫我表哥。”
齐煜不以为意,仍旧摇着他的扇子笑得两眼春意:“你是我表哥,不叫你表哥叫什么?”
看那人似乎要着脑,齐煜这才又道:“好了,不叫了。不过……你既不让叫表哥,又不让叫陈大将军,那你说究竟要叫什么?陈牛儿还是‘喂,那个带黑笠帽的’?”
带着黑笠帽的人,既是齐煜的表哥,韩国前皇太子韩睿,又是桃村的陈牛儿,还是韩国的新任大将军陈君睿。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宫中一场大火,当时的皇后和太子韩睿双双殒命,韩睿的一缕残魂进到了乡野农家陈牛儿的身体里,数年来便以陈牛儿的身份在乡野之地生活。
直到身子将养得差不多,十五岁那年拜别陈家父母,名为外出经商,实则去了齐国找自己的姑母婉华公主。婉华公主与火中丧生的皇后原为闺中密友,关系很是亲厚。陈牛儿寻到姑母门下表明身份,一开始婉华公主是不信的,不想陈牛儿对韩睿的儿时之事桩桩件件皆清,尤其是只有姑母和韩睿才知道的事情,他也能说出几件,由不得婉华公主不信。想起宫中惨死的密友,眼前又是自己嫡亲的侄儿,婉华公主立时抱住陈牛儿哭得肝肠寸断。
齐煜是婉华公主最宠爱的幼子,又自小与韩睿关系最亲厚,背地里便暗暗嘱托齐煜,务必护得陈牛儿周全。从此陈牛儿便在齐国暂居下来,婉华公主请来信得过的武士国士,悉心栽培教养。没两年陈牛儿身上功夫突飞猛进,遂又拜别姑母,用陈君睿的假名,参了韩国军籍,一路从士兵做起,直到成为韩国第一大将军,屡建奇功,万人敬仰。
当初从桃村到齐国,陈牛儿走了整整一年,又在齐国强身健体习得功夫两年,再三年便是在韩国军营执戈跨马,刀光血影。
离开桃村的这些年,经历风雨无限,不是有所顾虑便是身不由己,离开数年来竟不能写一封家书。陈君睿心里是有些愧处的,去年眼看诸事已稳,又得着些闲,便写就家书一封,言来年春必还。
至于陈牛儿为什么改叫陈君睿,又为什么不肯在陈家父母前暴露自己是韩国大将军,他自有权衡。
他所谋甚大,朝堂血雨腥风,他此刻虽如日中天,但若失败,满门抄斩连累亲邻也是一眨眼的事儿,不能再让陈家父母置于危险之中。
心无牵挂,做起事情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齐煜一向放浪形骸,每每说话都必要勾起陈君睿一肚子的火,也只有在齐煜的面前,陈君睿才如个真正的少年般,有脾气,有愤怒,有情绪。
陈君睿冷冷回他:“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叫。”
齐煜笑道:“但凡叫人,总要有些称呼的。以后就叫你牛郎兄啦……哈哈哈……”
陈君睿懒得再同他缠:“你约我在这里,到底什么事儿?”
齐煜笑道:“当然是有情况要给你汇报啦,我看过未来表嫂啦!”说完合上扇子,手放在桌上支着头,一眼不眨直盯着陈君睿,一副看戏的表情。
“哪来的表嫂。”陈君睿不耐,果然跟这个表弟言谈,时时刻刻都能窝上自己的火来。他追着那个人的气息而来,正在理这其中的千头万绪。齐煜却拿不知什么的闲事儿缠他,由不得想一拳揍扁这表弟。
“你不知道?!”齐煜故作一脸惊奇,又叹口气:“我以为你知道了呢,家书竟然没说吗?陈家父母给你找了个童养媳!”
噗!陈君睿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原来齐煜在此约他,竟为此事。他虽确实不知童养媳之事,吃惊不小。若自己表现惊异,就遂了这家伙的意,定是一副看热闹得逞的嘴脸。遂强压下茶水,一口吞了,并没表现出异样。
齐煜果然满脸失望:“你是不信吗?要不要现时回家看看?”
陈君睿故作镇定,慢慢言道:“家书中有提过,我知道的。镇上办些事情晚些回,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陈君睿:跟哥斗,你还嫩点。
齐煜:明明查探的情报是他并不知道家里给他定了个媳妇啊,怎的一点也不惊讶,不好玩儿,不好玩儿,亏得他还半夜跑到桃村勘探……
若知齐煜的人,定然知道他的一大癖好是以耍弄人为乐了,上至自己的父皇母后,下至一面之缘的乡野小民,只要他齐小皇子有兴致了,逮着任何人都要耍弄一通,这才不辜负他此生奉行的‘吃喝玩乐’的人生宗旨。
如今看齐煜并未上钩,坚决不能离开,一定要耍弄上才是,遂眨了眨眼道:“你就不好奇你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吗,长得丑不丑美不美,你一点也不关心吗?”
“不关心。”除了那个目标,所有的事情在陈君睿眼里都不是事儿。
齐煜不怀好意笑笑:“算啦算啦,还是我告诉你吧,你的那位娘子啊,长得……啧啧啧……真的是太丑了!我瞧了一眼吧,差点没把刚吃的点心吐出来。表哥你真‘艳福不浅’啊,对了,成亲的时候一定一定得请我去哦……”
自己这样说,不知道表兄会不会半夜激动得睡不着觉啊,想想都爽,齐煜大笑一声,这才摇着扇子走开。
临窗而坐的人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又饮下一口茶。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主子八卦,奴才当然也得是个爱八卦的。
一楼大厅里,贱兮兮笑着的跟班儿齐心迎了上来,齐心是齐煜的忠仆,陈君睿的事情他全知道,当初在本国齐国,内里联络之事,也都委于他一人。
刚才他守在楼梯口,一不小心一不小心就往上多走了几步,齐煜和陈君睿的话他悉数全听到了。
“公子,你这样骗陈公子不太好吧?他的准夫人明明长得美若天仙,您不是见过了嘛……”嘴里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榆木脑袋!”齐煜收起折扇敲了一下齐心的头:“你忘了本公子的人生目宗旨是什么了?”
“那哪儿能忘了,吃喝玩乐!”齐心摸摸头嘿嘿笑着。
“这吃喝玩乐,最重要的是‘玩’,而这‘玩’呢,最重要的又是‘玩’人,玩弄人好不好玩?”齐煜认真解释。
“好玩好玩……”齐心笑着附和。
“要不…..今儿晚上我再玩一回?”齐煜揽着齐心出了客栈,乘着轿子不知又要去向哪里。而那临窗而坐的身影早已倏忽一闪,也不知去了哪里。
尘土满地的小镇街道,经历了一场梦幻般的繁华后,又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仿佛刚才的繁花锦缎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而现在梦也该醒了,该叫卖的继续叫卖,该买物什的继续买。
一切都在照旧,一切似乎又有了什么不同。所有刚才看过这一幕繁华无边的人,想是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吧,这样的泼天繁华,他们这些穷避之地的乡民,这一生恐也只能见这一回了,那是一个离他们太远的海市蜃楼,虽美,却遥不可及,不过此生看过便已足够,少不得还要回去跟没有见识过的人吹吹。
穆晚晚和花蕊又逛了些时辰,买了些东西,这才回去取桶。没想到陈老汉早已经在摊前等候了。原来按照陈老太的意思,让陈老汉早点去接穆晚晚,无论有没有卖完都早点回去才是,免得太辛苦。
看着陈老汉蹲在那里,二人很不好意思,早知陈老汉已来,她们也不要逛这么久了。
陈老汉却没觉得怎样,只说人多,牛车进不来,先放到镇上一家相厚的人家了,让她们同他一起回去。
穆晚晚除了买一些物件外,还买了几盒糕点,带回去给陈老太,陈老太得了儿媳亲手赚钱买的糕点,自是欢喜。吃着吃着便不觉老眼里泛着泪花,牛郎啊,为娘可是给你找了个好娘子啊,也给自己找了个好媳妇啊,你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