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定思痛,改换策略。立秋时节,莫离在自家园子里,组织了一场“群芳会”,宴请京城有名的未婚贵女,特意注明了携一位青年才俊入场,未有婚配自然最好。
这既是给谨言开的相亲大会,也是众贵女的群亲大会。有意摆脱选秀命运的人,可以在此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宴会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还未开场,莫离便拉着谨言到旁边绣楼上,费心巴力向她推销。
“你看这个,这个,这个好,斯斯文文的,秀气。”
“这个结实,男人嘛,就得结结实实的。”
“诶,这个也不错!”
……
谨言实在受不了她了,觑空儿到园子里自己去赏玩。
排开大门,便见一方奇石上书十六个大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园名由这句话变化而来,就叫“夜游园”。园内框了几条回型长廊,各色花朵依廊莳植,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廊柱上挂了大油灯,到晚上,几百盏灯齐齐点上,故地重游便又是一番趣味了。
没坐一会儿,李四娘便掀了帘子来找她谈话。
李四是御史大夫之女,虽然两人此前皆是闻名未曾见面的状态,社交圈子却多有重复。莫离没有给她下帖子,她还是来了。
“绞肠莎”的滋味犹记心头,莫离看到她便恐惧得说不出话来,若是前世,只怕早已哭了出来。
“真是怪事,我就长得这般吓人?”李四拍着手浅笑着说。
莫离一瞬怔忪。前世,自从腿烧伤后,李四一直疯疯癫癫的,看到这么正常的李四,她还真有些感慨。
李四坐在她旁边捡着杏仁慢慢地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说上两句就凝眉埋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就给她挑吗,自己不看看?”
启明听到这句话“歘”的抬起头,用含敌意的眼神戒备地望着她,又看看莫离,抓耳挠腮,很是焦急。
莫离打着哈哈敷衍她,又安慰了启明一把,“不了不了,我是有家室的人,太花心了不好。”
启明登时笑得眼睛眯成缝。李四讶异地打量了他几眼,客观评价道,“不错,跟了你倒委屈了。”
没等她反驳,李四又起一个话题,“听说,你拒绝了选秀。挺有胆量的哈。”
这半句话落地后就再没见她有什么补充。
莫离等了会儿,坦白道,“我不适合。”
她是个能纵马使箭、驰骋沙场的人,违背本心待在皇宫里就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侍奉一个三宫六院的渣皇帝,看着他渣自己的妹妹,真是太虐心。她适应不了,也不会去适应。
“谁又适合呢?”李四反问。
莫离被挑起了兴趣。李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无不端庄典雅大方。她上头还有个李二,可惜生不逢时,没赶上选秀,于是在这四姑娘身上使足了劲儿。莫离想,她就算不喜欢也不应该排斥这事的,否则那么漫长的时光,该怎么挨过去呢。
前一世,入宫后,李四表现得很低调,整日泡茶写字和作诗,比莫离玩儿的东西高级多了。后来,新帝在她那儿偶宿一宿,尝出点甜头来了,便见天地往她昭云殿里跑,那时他和谨言又正闹别扭……
她那么要强的人,兼了家族的重担,自然是不能不比人强。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有了皇恩,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也是我逍遥过头了吧。我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享了这么多年福也该为家族出份力了。”李四神色哀婉。
“别,你别,你别这样想……”
莫离不知为什么喉头哽咽,心里难受得厉害。她很想说,去他妈的世家贵族,咱们不干了。可她不能,因为“那个人”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家。
……
谨言散步到一处犄角旮旯,墙上的一块砖被抽出,形成一个小窗户,外面的人俨然是穿着常服的封南樯。
“朕不来找你,你就不来见朕了吗?女人,你竟敢利用朕!”
莫离反唇相讥,“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卿卿我我的游戏玩腻了,现在又想玩什么,恕不奉陪。”
封南樯诚恳地说,“我之前没调查过你的身世。说实话,我挺感激它们的,是它们把你带到我身边,让我遇见你的。”
“哦,合该我满门抄斩,父母兄弟亡命天涯!合该我一见到你就差点被马踏死!我那时候才多大?五岁。喜欢你怎么是件这么倒霉的事儿!”谨言飙了哭腔。
“言言别生气。要不我杀了赵虎给你出气,你说杀谁我就杀谁。”
“杀他能有什么用,他背后还有别的人。”谨言抹着眼泪气鼓鼓。
“不就是楚家那些人嘛!”封南樯咧嘴做了个无比厌恶的表情。
他一两岁的时候就被过继到楚太后名下,之后生母就亡故。十岁封了南王,意味着他离皇位又近了一步。楚太后手段高明,自己无法生育,便严格控制起后宫的生育。他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哥哥弟弟也被养得歪七扭八,不成气候。
十六岁,他依皇命娶了太后的侄女——比他小一岁的表妹楚悦然。翻过年来,悦然有孕,先帝逝世。顺顺利利接过皇位,封珧又降生即太子位。
到如今,三年过去了,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像只提线木偶一样,穿着龙袍上演“楚氏”想要他表演的曲目。等他死了,他的儿子又是一个接班的木偶,使唤起来比他还要得力些。
他怨恨楚家,却无能为力。
华灯初上,仆侍拎着油桶往来穿梭、添油点灯,“小窗”也要被阖上了,封南樯最后隔着墙和她握一握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启明竖起耳朵,隔了百十米听完了他们的墙角,看看莫离——她刚好在忙,便将这点小事抛到脑后去了。谁也没有他们家小离离重要!
……
青衫片片着花雨,一枝秾艳染衣襟。莫离正在那儿赏菊,忽然闯进一个人,拍打着身上的花絮,莫离不禁低呼出声,“寒枝——”
那青年讶异地抬头,眉如点黛,面若桃花,和梅寒枝像了十足十。在梅妃身上平淡无奇的五官,到他身上便惊为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