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梅秋菊，父亲是前户部尚书梅双全，敢问小姐如何知道我孪生妹妹的名字？”
那青年拱手上前询问，走近了看才发现，他们像虽像，气质却迥异。
梅妃做人做事总是淡淡的，淡淡的冷漠，淡淡的拒人于千里。前世她们交往不深，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个哥哥，连梅家是如何没落的都不得而知，宫中也鲜少有人流传她的谣言。
秋菊却开朗活泼得多，也更真诚，甚至带了分憨厚的单纯。
许是后宫的氛围太能磨煞人，不死的都成了妖精。
“我和令妹有过一段渊缘。”莫离惆怅地说。
前世刚入宫，去椒房殿拜谒的时候，莫离便目睹了梅妃被人从高台上推下的场景。幸好莫离接住了她，她才没有受大伤。只是一直找不到行凶的人。
那时谨言还在她身边做随侍，腹诽了几句皇后的坏话。莫离一头雾水。在椒房殿发生的事，也不一定是皇后的责任；坏人找不到，也可能是主使藏匿的结果呀。对不对？
“寒枝不好与人交往，既是‘渊缘’，该是很深的情分。这一二年我们都不在京城，苦了这个孩子了，小生先代为谢过。”
秋菊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莫离臭不要脸地受了，前世她确实救了梅妃不止一回。
“两年前父亲因户部亏空巨大，被判发配边疆。今蒙圣上隆恩，不日即可回京。母亲派我先行回来，知会舍妹一声，并探听京城消息。这二年，京城可是变化了许多……”
他摇着头感慨。说完，翘起拇指和无名指，比了个“六”的手势，走近一步低声说。
“母亲叫我千万小心楚六这个人！”
“哦？！”莫离一下来了兴趣。
楚六又称楚六爷，姓楚，名栗，字介怀，是当今太后的六弟、当今皇后的六叔，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在家骄纵，在外横行，是个海天胡地混不吝的霸王。
“听说，梅家是得罪了楚介怀才被人扳倒的，有没有这个事？”
“唉，都是些小事……”秋菊皱着张苦瓜脸叹气。
梅双全其人，耿直忠厚，办事踏实。进入官场后没几年，便如有神助，三十不到升了尚书。
他和楚介怀同在六部当差，一个刑部，一个户部，平常见面机会不少，梅时常顶撞楚，甚至私事，两人也有过不少口角。
梅双全纳妾，楚介怀要和他抢，抢不到也要搅黄了这件事；看上什么古玩字画，楚介怀也要抢，抢完后随手往他面前一扔；碰上什么好差事，楚介怀拉起虎皮大张旗鼓地抢，唬得其他人都不敢掺和……
若说交恶，早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了。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突兀地发生了。
两年前，刑部突然查起了户部，发现巨大的亏空，层层责任追究下来，罪名竟然安到了梅双全这个新尚书头上。还没怎么容人申辩，罪就定了，闹得差点儿就要以死明志了。梅双全倒也不急，入狱前还惦记着自己那张整顿户部的折子呢。
按理说，户部不比御史台。工作琐碎却无甚要紧事。坐上尚书的位置，基本上就没有降级的可能了。然而世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在案子陷入困境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梅府的账房先生孙豹，拿出一本开支明细的暗账，一条条一款款列得清清楚楚，除了没有追查到钱，铁证本证无疑了。
……
“这次回京恐怕是最后一回了。其实，两年前母亲就撺掇着父亲辞官。一来我外祖年岁已高身体不好，做儿婿的也该到膝前尽份孝，二来母亲总不习惯京城的水土，三是被京城伤透了心……”
梅秋菊说得隐晦，莫离却听懂了。
傅家，赵虎，梅家，孙豹……还有什么人呢，层出不穷的背叛像颗刺深埋在她心上。她真恨绝了“背叛”这两个字。
她想起兴冲冲回到故乡的时候，满怀期待地盼望着那个最想见到的人，结果只余断壁残垣、片瓦只檐。询问左邻右舍，他们说，“太惨了，穿胸箭由后背插入，扑棱了好一会儿才死去。”
后背，那个位置是留给她最信赖的副手的，本也该是属于她的……
等等，这是哪来的记忆，怎么毫无印象！
……
一整日的筹备安排累得她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打发走最后一波客人，莫离便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支使启明做这个、做那个。
“启明——，我要喝水！”、“茶太烫了，换一个。”、“快，剥荔枝我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喂！我！”……
桃夭看不下去了。这个沉默少年，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两日，醒来也不过得他一句平平无奇的“谢谢”。莫离这样使唤他，像对待自己的宠物，他却，他却甘之如饴。
“小姐，你不能这样——”桃夭觉得自己有必要挺身而出。
“哦？哪样？”
往来仆侍目不斜视专注着自己的工作。桃夭给自己鼓劲。
“你不能不尊重他的意愿！”
莫离招招手让启明过来。未等人吩咐，启明便顺从地蹲下，澄澈的眼睛仰望着她，乌黑的眼仁里只存了她一个。
“你想要我怎样对你？”莫离平平地说。
“这样就好。”
启明想了一会儿，执起她的手，虔诚地吻着她指尖，低眼垂眸，嗓音喑哑地说，“随你喜欢。”
莫离眼中盛了满意的笑，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抬起头，像只蛊惑人心的海妖，用低低的声音对她说，“你喜欢他？关他何事！他不喜欢你，他只喜欢我。喜欢不能成为绑架的资本。”
“难道我就不配有喜欢人的权利吗？”桃夭四脚扑地，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不，你愿意的话，还请继续喜欢下去吧……”反正他也不可能喜欢你了呢。
不过她应该不会再继续了吧。有多少人在明知无妄的情况下还继续努力呢？有多少的永不言败只因还有希望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