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不够快,下手不够狠。你是这样想的?”
“对!”
莫离抽出一把短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她劈砍过去。
“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她平静地说。
满堂俱是死一般的静谧。良久,谨言方才缓过神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让我去死,我不要你救!你从来只会把我管得牢牢,什么也不让我做,你来,你砍,你滚……”
她挣扎着把脖子往剑刃上撞,割出一道长长的细线,血丝涔了出来。
莫离赶紧收剑,外面谨言的贴身侍女葛覃也赶忙进来拉住她。
“小姐你别这样,心里觉得苦,打葛覃就好了,不要作贱你自己。表夫人看到也会心寒的呀……”
莫离不肯放过她,“那追风他们呢?你自找死路的时候有替他们想过吗!蚀心蛊是契约身份的象征,不是真让人去送死的!”
追风擤擤鼻子,咧了个难看的笑容,“小姐,我们,我不要紧的,不要紧……”
逐鹿和奔雷两人异常严肃。
谨言哭得更厉害了,把所有委屈都哭了出来。五岁那年,她来到莫家,虽然受到阖族上下的宠爱,总还有“月是故乡明”的感觉。长大后,看着表姨和姨父对待莫离的态度,越发酸涩,越发想念自己的亲人。
葛覃走上前来安慰她。她和傅夫人有一段因缘,受了她许多的恩惠。谨言来了后,葛覃被派去照顾她,自是比其他人要上心得多。
墙边罚站的三人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别处。
出来后,莫离情绪低落,浑身虚脱乏力,仿佛刚蒸了场桑拿。
启明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做得对!不反省,她怎么能,成长。”
……
莫离又来到父亲的书房。甫一进门,就把铜哨交上去,抄手站立。
“……我没有守护好蚀心蛊,不是个合格的掌蛊人,我愿意承担一切惩罚……”
铜哨遗失是很重大的罪责,她是宁愿自己受罚,也不要谨言吃苦的。谨言会有她要付出的代价,不过不是在这里、用这种方法。
父亲泡了壶茶,招手让她坐下,拉扯了些最近的事,才回到谈话的重点。
“……作为掌蛊人,你是非常优秀的,爹爹也为你自豪。这次错不在你,我知道。谨言这个孩子,还请你以后好好担待。”
父亲垂着眼,说得低而缓。莫离喝了两口水,才发现茶杯早已空了。
她心头有一道闷雷炸过。回想起山崖上启明那个问题——谨言为什么姓莫,莫离终于明白了。傅、莫两家书香门第里,这可真是件丑闻。
……
傅夫人苏玉和莫夫人苏娇是姐妹。出嫁前,傅夫人在莫家住过一段不小的时间,后来两家关系却流于表面。
谨言在家中排行老末,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年纪都相近。傅家一年上京不到两次,有时老大来,有时老二来,有时老大老二都来或者都不来。莫离听他们吹嘘家中妹妹多么软糯可欺,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她从那时起就喜欢谨言,然而短短五六年的时光里她终没有幸得见。
后来傅将军携夫人和一双儿子逃到别国。临行前,谨言被托付给当时还是尚书的莫相。
莫尚书几度开口欲留下苏玉。这一路餐风露宿,不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受得了的。可是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呢?妾室?外室?
她不再爱他了,他知道。他得到过她的人,却永远失去了她的心。
预计到达的那天,莫离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谨言的马车在路上耽搁下,整半个时辰音信全无,莫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南王府的差使到晚上才传来口信,态度倨傲,语气里夹刀带棒,但她这时候什么也顾不上,跳上车便朝城外冲……
这些感情,父亲是不是和她一起感受着、煎熬着呢?
谨言皱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扑向她怀里的时候,恍惚中,她记起自己曾经立下过的誓言——
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保护她!
她?谁?是谁?到底是谁……
站在时光的尽头往回追溯,莫离明白了表姨,那么多年不带谨言来莫家的原因。
她们是如此的相像,手拉手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双生姐妹花。父亲那一泡眼泪,她懂了。
她也懂了,初次见面傅家兄弟表现出的意外热情。
只是他们不说。他们不仅不说,还不让人说。
有一次傅老二的小厮嘴快,说了一句“表小姐真像我们小小姐”,被惩罚着打了二十个大嘴刮子。他们那时粗粗懂事,所会的不过父母所教与,反映的也是父母的态度。
那他们防备着谁呢?里外里,不过防着父亲一人。也许还有谨言。
母亲大抵是知道的。她们姐妹虽有隔阂,感情却断不了。见到谨言也不过抬眼一扫,并无异样。这么些年,莫离有的,谨言也从未缺过。也许她心里有恨,不过想到结婚、嫁人,别人的女儿总超不过自己的去,又释怀了。
莫离不禁觉得父亲有些悲凉。
一个自己和所爱女子生的女儿摆在眼前却亲近不得,连向她表达一下关切也要通过自己的女儿。
前世,自己和谨言下场都不好,母亲整日念佛,眼睛肿大如核桃,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父亲他,心里也不好受的吧。
……
出来后,莫离还有些木然,启明立马黏上来。
“抱抱抱抱,抱抱……”
她知道,启明是在安慰她。
启明听力好,留在门外,已将屋内的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脑袋又聪明,莫离能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得到,只怕比她还要早知道……
十一二岁少年人的身材,比她高不了多少,刚够她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休息。莫离这样靠着,仿佛找到了什么倚靠。
“启明,我没难过。只是有股诡异的似曾相识感……”
是的,似曾相识!
她看到一些画面,看到一些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一些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恐惧的心情感同身受,也有期望,可那期望似乎是渺渺无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