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伤口似乎有些痒痒,启明剐蹭剐蹭着,将绷带秃噜开。本该伤痕累累的手,肌肤完好无缺,剩下的细小疤痕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莫离微怔,趁大家还没有看清楚,换了个轻便的方式将他的手又重新包扎好。
前厅传来开饭的讯息。
“怎么,还不走?”
莫离背对着他,故作疑惑地问。启明展颜一笑,像条摇尾巴的小狗,巴巴地跟了上去。桃夭在后面暗暗跺脚,却也无法。
“姐,姐姐,”莫谨言看见了莫言,气势先弱了三分,“对不起……”
“没关系。”
莫言止住她行礼的动作。不知为什么,不想在这张脸上看到一丁点儿负面的情绪。
她没有问为什么。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总是这样:一个犯错误,一个弥补,一个连责任一起推诿。
晚餐准备得格外丰盛,莫父莫母都在桌上坐定,笑意吟吟地等着她们这两个小辈的到来。
莫离有些感慨。算上前世,她有二十多年没见到父母了吧。“一入侯门深似海”,入宫后,哪怕同样生活在京城里,她也难得有机会见到他们。还好有莫谨言这个亲人在身边,聊解相思之苦。
父亲为他们殷勤布菜,母亲矜持地坐在座位上。莫离让人在她身后给启明加了个小桌。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难得的团圆饭。
“……小离,你也太不仔细了,好好儿的往旮沓树林里钻,还好有人救了你。谢过人家了没有?小言也是,怎么不和姐姐在一块……”
寒暄几句后,莫父莫母两人便齐齐静默了。
莫离想起,前世就是在今晚,他们向她坦承了明年年初的选秀计划和他们的期望。
这种内部消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早知道了早准备,成功的几率也大些。
在皇宫外的人们看来,选秀是件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不是所有人都有参选的资格!要身世清白,家族煊赫。比如莫离、李四娘有资格,莫谨言就没有。
前世,莫离胸无大志,一心想着混吃等死,对选秀这件事情无可无不可,加上父母和妹妹的希冀,糊里糊涂入了皇宫的门。虽然最后冷宫囚禁二十载,她也并没有怨言。不过,对于封南樯这个,呃,妹夫,是十二万分的不满意。
重来一回,她一定离选秀远远儿的,还要拆散封、莫这一对!
莫谨言善妒,封南樯滥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两人都不合适——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1】
“小离啊,你今年也十六了,”先开口的是莫父,“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呀,有的话带回来给父母看看,只要模样正,对你好,身世、家境都无所谓的。没有也没关系,咱们慢慢看着……”
莫离鼻子一酸,父母如此顾及她的感受,连提起这件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受了这么多的宠爱。
她“噗通”一下,双膝跪地:
“爹——,娘!女儿不愿远嫁,只想与爹娘长久相伴,尽孝跟前。”
“那你夫君、京城物议又该怎么办?”
莫离撇撇嘴,“相府的舌头,看谁敢嚼?大不了我招赘就是了。哪日惹恼了我,将他乱棒打出,净身出户!”
“哈哈,这么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莫父刮刮她的鼻子,喜笑颜开。
“入了宫门,就再难见到父亲母亲的面了……”
莫离哽咽。莫家二老亦悲从中来,摆摆手,高声呼喝。
“不选,不选了,我们不选了——”
宴罢,莫谨言故意磨蹭在后面,吞吞吐吐,欲有所言。
莫离先发制人,“表妹,我前几日见到了赵虎。他在宫墙内做了禁军首领。好不威风!”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莫谨言却仿佛被人抽干力气,踉跄几步。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十年前,西北莫家、东南傅家都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傅家大司马傅学义号称“儒将”,和各国将领皆有往来。
忽一日谣传他勾结贼人,投敌叛国。那些堆积成山的书信、互相交换的信物,全都成了呈堂罪证,将他送上刑法台。
傅氏一门,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妇女孩童充公为奴婢。好好一个诗礼世家迅速没落下去,宛若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
这件事情以后,谨言一直很偏激。什么对?什么错?世事不过一场笑。曲终人去花散尽,独留满座寂萧寥。
任何庞然大物的运行,都需要一两个起到关键作用的小齿轮。而当时,举报傅学义叛国的,正是他座下员外郎——赵虎。
谨言曾千百次发誓,如果再让她见到赵虎,一定会啖骨吃肉喝血。然而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赵虎的消息。
赵虎竟成了南樯身边的人。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替他做事的?南樯知道她家的事吗?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她交往的……
莫谨言要疯了,海量信息涌进脑海中,过往的每个动作每句语言都被挖出来反复咀嚼,镀上一层全新的涵义。她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凉,恨不得掐死封南樯再掐死自己。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够玩弄她的感情!
……
那天以后,莫谨言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探听消息,成日枯坐在房里。她要谋定而后动。
莫离也十分满意目前的成果:一来分散谨言的注意力;二来替她加一层滤镜,在两人见面之前——最好一辈子不见面——打好预防针,到时候封渣男剃头挑子一头热,莫谨言再怎么眼瞎也不会看上他的。
莫离觉得自己是real机智了!
上一世,莫谨言得知赵虎下落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莫离想,这一世,大概也八九不离十,吧。
可她没想到,尚未成气候的莫谨言竟如此莽撞,被封南樯和赵虎双重伤害到的莫谨言,竟然完全失去了理智。
“什么?牯牾岭?她嫌自己命太长吗?”
莫离正在和启明玩掷骰子的游戏,一时不忿,将骰子搌碎成齑粉。启明乖巧地把手伸进她紧攥着的拳里,免得她伤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