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认罪认得迅速,案件却不了了之。最后关头,楚太后拿出一纸遗诏,对整个案件进行了定性。
遗诏的大致内容是:朕暮年回想一生,严厉多过宽柔,傅氏祖荫在身,处以极刑过于苛刻,今免除傅家一切罪责,特许回国,既往不咎。
封南樯得知遗诏的存在,内心是愤怒的。他恨不能即刻奔向慈宁宫,和太后当场对质。表面上这则诏书赦免了傅家,实际上是把“叛国”的屎盆子扣得更牢固了,和他想要的“平反、昭雪”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心里有些微的不满。自他掌权后,太后表面不干政,实际上多番阻挠他的想法,一旦他稍稍偏离他们的设想,面对的将是狂风暴雨和举步维艰。
此时此景,他更加想念祝阑珊——那个曾经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女人。
到晚上请安的时候,封南樯忍不住呛了几句,少有地在太后面前发了脾气。
“母后,那诏书可是真的?儿臣记得,父皇临终前躺在床上,手抖得都拿不起来,如何留下遗诏……”
楚太后拍了下桌子,发出“嘭”的好大一声响。
“皇帝这样说,便是在斥责哀家了!这诏书,哀家说它是真就是真的,哀家说它是假就是假的。皇帝不如擦亮自己的眼睛,别叫狐媚子给迷住了。”
封南樯交手侍立,口称唯唯。
从小到大,母后一发火,他就吓得浑身发抖。这种反应已经形成本能,融入骨髓,无法取代了。
楚太后看着他那窝囊样,又有些窝火,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她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想起某年某月某天,在同样装潢的一间屋子里,她跪坐在案前——离床头很近,听床上那个日薄西山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口述。
短短二三十个字,花了他们二三十分钟。
“这既是给九弟,也是给你们的护身符。倘若那孩子追查至此,就拿出这纸诏书吧。傅氏的案子牵扯太深了。”
彼时,她还以为永无用到这诏书的一天了,结果真的如他所料。傅家蒙受此等冤屈,怎肯息事宁人,九王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桩桩件件,楚家、她不知道的事情竟然如此多。
这既是护身符,又不是。这是他们的护身符,却又为南樯培植起一股好操纵的势力。
本来,她该站在楚家的角度,平衡皇权和世家的势力。但近来,她发现,自家大哥的心思颇耐人琢磨。她必须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了。
连她的想法都猜到了,这个占据了她生命二分之一的男人,真是可怕。
……
“十三弟!”
“六哥?”
清秀俊逸的青年男子,摇着轮椅过去和他打招呼。
“怎么,又被母后训斥了?”
封南樯鼓起嘴巴,还和小时候一样,包着泡眼泪,扑簌簌就要往下落。
“南樯长大了,再过几个月都成年了,可不兴哭鼻子。”男子挣扎着要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蹲下。
“无射,你的腿!”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
他的腿常年缺少运动,瘦得只剩下骨头,纤细而脆弱,磕在木椅上,听着就很疼。
“六哥,你的腿真的是天生残疾吗?我听姆妈她们说,你小的时候也能走能跳的。”
“嗯,那时候还没显出来。”封无射平淡地应着,把话题转回他身上,“你又做什么惹母后生气啦?”
“我没有!是母后太霸道了!”封南樯高声辩驳。
“你那件事情我也听说了,”封无射品评道,“父皇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对你最好。你想想,真的有必要去承受满朝文武的压力吗?就算你这样想,那个人可不一定这样以为。你好好的,对她才最好。”
如同从小到大无数次那样,在封无射的开导下,封南樯终于将心中的苦闷纾解了出来。
“对了六哥,你进宫来做什么?”
“有点事情。”
封南樯走远后,九王才从花丛里绕了出来,掸掸衣服,嘴角噙着抹笑意,玩味地说:
“又在玩扮演好哥哥的游戏了?”
封无射不置可否,“你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该打点的打点了,该收买的都收买了,该安排进去的人手也都准备好了……我去看了看长嫂,那脸色,啧啧,真是臭得可以。”九王双手抱头,仰靠在凉亭柱子上,十分地惬意。
……
傅家归京的事情安排得很快,翻过年就可以回来,比流落在外的几位先生抵达得还速些。梅秋菊见到莫离,拱手作揖,口中连称“恭喜”。
“同喜同喜!”
莫离喜气洋洋地回礼,又开始她的催婚一百零八式。
“哎呀,要是再来一门喜事,三喜临门,我这心里呀,可就更舒服了~”
【暗示】【暗示】【疯狂地暗示】
梅秋菊但笑不语。
中午吃饭的时候,人聚得比较齐,莫父咳嗽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莫离放下饭碗,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莫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眉头皱得紧紧。
“今年莫家的家宴,谨言也参加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做声了。
莫离大惊。
莫家家宴是所有旁支齐聚主家的盛大宴会,一年举办一次,只有莫家人才能参加。父亲这是,承认谨言的身份了?!
“姨父——”
最先开口的是谨言,莫父截住她的话,温声细语地说。
“小言,姨父姨母养育你十几年,多多少少有了感情。等小傅、阿玉他们回来,你肯定是要跟他们走的。我们呢,也不求多,认你做干女儿可好?你父母那边我去说,相信他们会卖我这个脸面的……”
“啪嗒——”
莫母将碗重重地扣在桌上,扬长而去。
“姨母!”
“诶,随她去。小言你就答应了吧……”莫父苦苦哀求。
莫离看着这场三个人的剧,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谨言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对于她的身世,她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但那不意味着她就接受了。相反,她一直抵触,将自己视为傅家人,而非莫家人。可这份恩情,她实在难以偿还。
终于,在莫父的乞求中,她缓缓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