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临渊回来,听见吾羲的房里有喘息声。希夷的呼吸也不稳,还轻轻问:“师兄……很疼吗?”
一脸怪异地推开房门,却见希夷趴在吾羲屁股上……抹药。
看着吾羲俩屁股蛋,一半雪白,一半乌青。水临渊当时有些眼晕:“把裤子穿上。”
希夷帮吾羲拉上裤子,收了药,见水临渊靠在门边碾太阳穴。“师父,你不舒服么?”
水临渊摆摆手,笑道:“我没事……倒是你们……袭明,你马上就十四岁了,不小了。希夷你也要长大了……”
吾羲怪道:“我知道呀!”
希夷也点点头。
水临渊忽然觉得寻知楼道藏万卷,竟缺了讲男女宜忌的书,实在失策。水临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苦了脸。
养孩子真麻烦,养女孩子更麻烦……
“那个,你们长大了,男女有别。除非你们以后打算结道侣,不然这样……”水临渊指了指吾羲还露着的小半个屁股:“不合适。”
两个孩子都是一愣。
结道侣?希夷没想过,吾羲不是没想过。
希夷却道:“师父,我已经许钰哥哥了,以后给她做媳妇的。”
吾羲撇了撇嘴,她居然还记着那个小白脸“钰哥哥”……
希夷这孩子,是真聪明,也是真的傻!水临渊笑了笑,干咳了一声:“希夷,你要不要去常徼阁住一段时间,跟你观师叔学学地宗武学?”主要是学学身为女子的宜忌。
不待希夷回答,吾羲便抢道:“我也要学!”
“人家是坤道,你一学乾道的凑什么热闹!”水临渊噗嗞了一声,期待地看着希夷。
希夷笑了笑,眉眼弯弯,腮边两靥生喜:“好啊!”
吾羲撇了撇嘴:“师父,听说‘江湖武林大赛’开始了,我也想参加……”
水临渊道:“你参加那个干什么?”
“我就想试试自己在什么水平。”
水临渊嗤笑一声:“那种比斗,是各大门派扬名立威的地方,轮不到你上场。你会早早地被打败在决赛场之外……”水临渊展臂一伸:“的茫茫人海里。”
“你又在打击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水临渊见吾羲认真,神色严肃起来:“你急什么?反正你年去了也是没什么成绩,倒不如再用功三年,下次来个一鸣惊人。”
吾羲想了想:“那我不参赛,我跟去看看可以吗?”
水临渊看着吾羲的脸,他面庞的棱角逐渐显露,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不行!”
吾羲心里气闷,一拳打在床上。‘轰隆’一声巨响,床板顿时塌了,屋子颤了颤,腾起阵阵尘屑。
水临渊眉毛一挑:这小子内力已经这么浑厚了?
吾羲也没想到自己一拳会把床板给拍碎了,窝在断裂的床板里,爬起来,怯怯看着水临渊:“我不是故意的……”
水临渊叹了口气:“咱这房子是木头造的,不结实,你往后注意点。”
隔日,水临渊便将希夷送去地宗观常徼那里去了。
吾羲照例往后山送饭,屁股上不疼了之后,闲了又去驯马。
给马装上辔头、马鞍、脚蹬,再套上果然就容易控制多了。只是灵骕虽然不再好甩脱他,却总不听他命令,到处横冲直撞。它愿走还愿跑,跑远还是跑近,全看它心情。
三月倏忽而过,吾羲接连着两天没在思无涯见着希夷了。一问才知,任东西和水临渊带着长远、知间、同尘、希夷四个,一共十个参赛男女弟子,一起去往帝京参加武林大会。
临走的时候,妙玄通就嘱咐了一句:“比赛不丢脸就行,那‘战觞’……最好能赢回来。”
“战觞”一出现,大约会有很多人想争,想要赢回来,除非是拿下第一。
吾羲听了,几乎跳脚:这水临渊偷偷摸摸带了希夷去参赛,带了别个参赛弟子,也不带我!
真是又委屈又气愤。
下了学,回到不善渊,善渊阁里空无一人。
吾羲看着那巨大的“上善若水”四个字,心里就更加愤懑了。凭什么希夷去得,我就去不得?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当下在屋里搜罗了几粒碎银,就要出了不善渊去林子里寻灵骕,转念一想。自己突然走了,若朴和鲲鹏又在寒烟林里不出来,怕是要饿肚子。需得跟掌门打个招呼,可是若要打招呼,又怕掌门不允。
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个纸条,又在屋里搜罗了几粒小小的碎银子。
给若朴、鲲鹏送了饭,吾羲也没有心思和鲲鹏练招,待二人吃了饭,便东西一收,便匆匆离去,看得若朴和鲲鹏一脸茫然。
吾羲还了食盒给妙玄通,便匆匆下山,寻了灵骕,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飞一般窜出了山林。
那还回去的食盒里有吾羲留的字条。吾羲自以为做的妥帖,却不想这字条在吾羲离开后,引发了一桩祸事。
而眼下吾羲骑着灵骕,风驰电掣般地远离了无为山,直到那山越来越小,颜色也越来越浅,直到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翌日的清晨。
吾羲牵着灵骕走在大街上,一人一马都垂丧着脑袋,全然没有了昨日出发前的意气风发。
夜里阴云蔽空,不见星月,难辨方向,加上灵骕不服控制。到早晨问了人才知道自己跑反了方向,本该北上帝都,此时却在南下的湘南。此时已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
湘南是座水城。这里到处都是水,只要有人家的地方,不出五步都能看到水,江、河、湖、泊……处处可见。吊脚楼的房屋,挤挤挨挨地傍着着大江小河。
此时太阳还未出,整个水城,还都在沉睡。
但是卖早点的店家已经早早地熬烂了粥,蒸软了包子,豆花煮的又浓香,店面收拾整齐了才将贴着品类价钱的招牌挂了出来。
吾羲循着味道过来。“店家,我要一碗粥,一屉素包子。”
“呦,还真早哎!”店家说话的强调打着转儿,仿佛唱歌一般,朝屋里嚷了一声:“小罗,赶紧招呼客咯!”
店家的小哥麻利地将一屉晶莹饱满的大包子并一大碗粥端上来。吾羲舀一口粥,那粥的米粒各个开花,含在口中登时在嘴里化开了,香浓无比。
吾羲坐在门口,一手牵着马,一只手吃饭。
水面上烟波浩渺,沿河两岸的房屋都隐在薄雾里。一只狭长筏子,在雾中缓缓滑动,带着斗笠渔翁撑着长长的竹竿,将水拨的哗哗响。
“出太阳咯~”渔翁的嗓音高亢洪亮,带着江水连环的悠悠意味。那雾变得透明起来,一抹金光透出东方天际,顷刻间,烟销日出。
那筏子磕了岸,竹筏上忽然一道人影跃起,直接落在岸上,惊得筏子上鱼鹰纷纷下水。
这人脚上踩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了一套短打,蓬蓬的短发,五官英俊,是个朗眉星目的年轻小伙儿。
他一边走一边从身上摸出来一粒银锞子,头也不回地往筏子那头一扔,银锞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入渔翁脚边的鱼篓里。“谢谢伯伯咯!”
那老翁朝鱼篓里瞥了一眼:“哪里用着这许多钱咯?”
那年轻人也不答话,笑着摆摆手直接往这家早点铺子来。
店家笑呵呵迎道:“来咯!”又朝小罗道:“一屉肉包、一碗豆花。”
那年轻人笑道:“老板发财!请了个小二哥?”
店家笑呵呵将年轻人往屋里请。
“不用,我还坐老地方。”年轻人摆了摆手,瞥了眼吾羲:“哟!今儿我不是第一个咯!”
吾羲见那年轻人与店家言语间颇是熟络,该是常客。
这年轻人走到灵骕的面前,叹了句:“好马!”伸手要去摸马头,却被灵骕嗤了个响鼻。
年轻人敛去脸上的笑意,神色威严起来,目光沉沉。
灵骕踏了踏蹄子,缩了两步。
吾羲忙扯住缰绳,打量这个年轻人,怎的一个眼神就让灵骕往后缩?
年轻人嗤笑一声:“都说‘人善被欺,马善被骑’,这哪是善恶的问题?明明是强弱的问题。”
小二哥小罗已经端上来了一屉肉包,把豆花芡了汁儿稳稳端过来。都放在吾羲的对面。
年轻人坐下,搅了搅豆花,也不用勺子,端着碗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砸吧嘴,仿佛吃了人间至味。又用筷子插了肉包,一口咬下半个,烫嘴,剩下的半个包子汤汁外溢,散发浓浓的肉香。
吾羲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闻到这味道,有些愣,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刚才完全没有想起来要肉包子。
那年轻人见吾羲看着自己:“想吃吗?你自己夹。”
吾羲看这年轻人,迟疑了片刻,觉着这肉包的味道实在诱人,便伸了筷子夹了年轻人的一个肉包。又将自己的素包子夹了两个,放在对方蒸屉里。
两个素包换一个肉包。年轻人笑了笑,也没说话。
吾羲咬了口肉包,只觉得鲜香四溢,满口流油,几乎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二人无话,却是同时吃完了早点。
那年轻人将筷子一搁,道:“店家,身上没银钱咯!记个帐,等领了工钱还你!”
那店家笑道:“好嘞!今儿是二十五个钱!”
那年轻人正要走,却见吾羲浑身上下地摸索。
吾羲又起身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摸了个遍,还是没有。昨天在善渊阁搜罗的几粒碎银子,不知颠到哪里去了。立即尴尬得满脸通红,想了想脱了身上的袍子:“店家,我银钱丢了,我这袍子抵给你吧。”
店家看了那一眼素袍子,一顿早饭,哪就能至于让人脱了衣服抵钱?吃亏是福……店家正要摆手。却听旁边那年轻人道:“店家,这位小友的饭钱,也记我帐了。”
店家心下松快起来,道:“他是十五个钱。”
年轻人点了点头。
吾羲愕然:“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你今日替我付了钱,日后未必能还上。”
年轻人道:“没几个钱儿,不必你还了。小友一人独行?要往何方,路途几何?”
吾羲道:“我要去帝京。”
年轻人了然,朝店家道:“麻烦店家再备些馒头,易存放的干粮,给这位小友,都赊记我账里咯。”
店家应了,忙去备办。
吾羲感激道:“大哥哥仗义疏财,还未知贵姓高名?”
年轻人道:“也没几个钱,我也没名没姓。”
吾羲还要感谢,那年轻人却已经匆匆走了。便问店家:“刚才那个大哥哥,是什么人?”
“他呀,叫不戒咯~是明月楼里的跑堂。”
这边小二哥将馒头干粮过了账,交到吾羲手里,朝店家忧心道:“东家,你不怕那人赖账呢?”
店家记了帐,笑道:“不戒,是不会赖账的。他从不赖账,而且补上的钱只多不少。”
吾羲又问那店家:“明月楼在哪里?”
“明月楼在明月湖的中央,顺着这条江,往上游走个三里路就能看见明月湖了。”店家看了一眼吾羲,笑道:“明月楼是湘南最大、地方最雅、姑娘最美、才艺最好、花销也最阔气的勾栏院,一夜千金都是寻常,入门费都得百两银子。只是你现在身上没有银钱,进不去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