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
宽心姥爷并没有把勋章当做自己的荣光,他知道,被人称颂往往难得享有内心的尊严,有时甚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宽心姥爷十七岁就怀着诗人的梦想上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他是埋地雷和排地雷的能手,三番五次获得军事技术大比武的标兵。
那活儿可是拿性命拼的。
有一次,在前沿阵地上,宽心姥爷正趴在草丛里拆缷地雷引信,那可是一个连环雷的阵地,只要有一颗地雷爆炸,就会引爆几十上百颗地雷同时爆炸,周围的草皮连黄土也会被掀翻上天。
宽心姥爷的身后有好多战友也趴着不敢动呢。
宽心姥爷正专心拆卸引信,冷不防有一条毒蛇大胆向他游过来。
宽心姥爷赶紧屏息呼吸,毛发竖立,连汗也不敢出。
毒蛇的信子快要舔到宽心姥爷的鼻尖儿,他的鼻尖儿都感觉到痒痒了,他闻吸到了毒蛇吐出的凉气。
真好玩儿,那个顽皮的家伙竟然扭头绕过宽心姥爷的脖子,不紧不慢地从他的肩头上游走了。
别笑话,拆掉那颗地雷引信,宽心姥爷尿了一裤裆!
宽心姥爷好几次能够从死亡线上滚回来,全是比他年长的战友替他赴死。
那可是些勇敢的哥们,明明知道自己会战死,却能够争先恐后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别人,英勇捐躯,勇往直前。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相比之下,活着的人就算是当上了将军,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因此,宽心姥爷觉得,自己活着就应该感到惭愧。
宽心姥爷得在银河城里继续呆下去。
宽心姥爷心里还有许多故事,因为这些故事,就算是在恶人的裤裆下蹲着,他也像坚守前沿阵地一样坚忍,生活已经把他磨砺成为忍者神龟。
宽心姥爷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生命在临近晚年的时候,竟然会焕发出青春的光彩,美妙的时光会从头再来,人生的幸福之树,因为蕴藏了太久,这会儿要就地疯长。
难怪,宽心姥爷站在夕阳下,虽然像从胡杨树上折下来的一根枯枝,却一头撑着地面,一头顶起天空,弯成了个岁月满张弓。
妹子怎么就来到宽心姥爷家里的呢,那是一个故事,一个好玩儿的故事。
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在什么时候去了南方休假,有一对年轻夫妻帮助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看家,他们可是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青年。
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从来都喜欢年轻人,这一点也不奇怪,年轻人朝气蓬勃,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给人热情,给人欢快,给人成长。
你别笑话,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热爱生活,他们虽然正在走向老年,却总是希望自己像他们眼前的年轻人一样成长。
人都已经快要见老了,还怎么去成长呀,就算你有那样的幻想,就算你的幻想能够成为现实,那你还能够成长为什么样儿的呀!
这倒是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要是他们像你这么想的话,那他们就不会想着自己还会成长啦,那他们就不是你现在喜欢的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了。
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也和这样的年轻人一样,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
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坚信,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美好的才刚刚开始,每天都是这样的。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新鲜的空气,新鲜的时光,新鲜的机遇,新鲜的挫折,新鲜的家长里短,新鲜的气不过,新鲜的陈词滥调,新鲜的臭鱼烂虾,···还有,新鲜的剩饭剩菜。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不能太过于在乎自己的年龄,你要是总是觉得自己老了,那果然就真的老了,老不老是你自己的感觉,别人怎么样看你,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你现在还是个小年轻,不会理解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这个时候的心境,只有等到你也像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一样年纪大了一些以后,才会体会到他们现在的心境。
所以你在路上碰到像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这样的人,可以出于尊敬地对他们好,没有必要把他们当做没用的老家伙,那是对人的不礼貌,那是不会尊重人家的人格。
你不尊重别人,等到你也像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一样,上了一点年纪了以后,别人也不一定会尊重你。
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还得像这对年轻夫妻一样,对自己面临的生活充满信心,对美好的未来热情奔放。
人生历来如此,你对待生活有什么样的态度,生活它一定会以同样的态度来回报你。
现实这家伙从来不肯让你欠账,就算当时不会给你一个热巴掌,它真要跟你清账的时候,一定会突如其来冷不防踢你一脚。
要不然,你怎么会长记性呢!
也许,宽心姥爷和花燕子姥姥从这对年轻夫妻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他们是在怀念曾经美好的青春时光。
毕竟,岁月不饶人呢。
宽心姥爷从南方回来的时候,他们在银河城水星路大街幸福时光社区的公寓楼房里,竟然多出来一条可爱的小狗。
这条小狗呀,纯白洁净的长毛,胖胖的身体,你看一眼就馋了,非得伸手去抚摸它一把不可。
它才见到宽心姥爷,就像见到了自己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亲人一样,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爬,伸长舌头在他的脸颊上舔,把宽心姥爷乐得直流口水。
宽心姥爷把小狗当作自己可爱的孩子,尽可能喂给它自己爱吃的食物,还一个劲逗它玩耍,带着这个可爱的家伙到屋前的凉亭里唱歌诵诗,好像要把他对花燕子姥姥的那样一份情感,转移到这个小可爱身上来。
这条小狗儿也知趣,乐得受到宠爱。相对于这对年轻的夫妻,好像它更加钟爱这个新的主人,好像它跟宽心姥爷前世就有了结缘,现在正好迫不及待地延续这样的缘份。
宽心姥爷好像从它的眼光里看到了泪痕,也读到了许多他并不知道的故事,要是这样的话,宽心姥爷的心里就给小狗安置了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那可是装得下天空,也装得下汪洋大海的很大很大的房子啊!
那对年轻夫妻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并不打算再在宽心姥爷家里继续呆下去。
年轻人有属于自己的恩爱,没有必要到人家的家里秀,哪怕是像宽心姥爷这样慈祥和善的人,对于恩恩爱爱的他们来说,那也是一个外人。
他们得回归到自己的天地,只有自己的天地才是自己的天堂。
就像宽心姥爷一样,只要能够跟花燕子姥姥在一起,他就会觉得哪里都是天堂。
宽心姥爷不好勉强挽留他们,在他客客气气送走这对幸福夫妻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那只可爱的小白狗从汽车窗户里伸出来爪子和脑袋向他道别。
这个可怜的家伙竟然冲着宽心姥爷流下了眼泪。
宽心姥爷不忍夺人所爱,只好跟着小白狗抹眼泪,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远去。
天啦,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呢?这时候的宽心姥爷一定伤心透了。
这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前面就告诉过你的,他虽然在雷场上尿过裤裆,却并不会怕死,因为他知道人的生死是天定的,怕也好,不怕也好,只好听天由命。
他也不会怕疼,脑袋掉了也不过一个碗口大的疤痕呢。
可宽心姥爷就是看不得柔弱,看不得柔媚,看到这样的东西,宽心姥爷的铁石心肠就变成了豆腐块,变成了嫩嫩酥酥不敢动手的豆花儿,软得可怕,柔得颤颤悠悠。
这条小狗儿叫小家伙,这名字也蛮好听的,想着也合适,它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
那对年轻夫妻带着可爱的小家伙离开了宽心姥爷,离开了幸福公寓,离开了水星路大街。
汽车只抛给宽心姥爷一个越来越小的背景,宽心姥爷目送着他们走远,心里头怅然若失。他站在那棵胡杨树底下,泪眼模糊。
人生的境遇其实是这样的,有时候,一段感情的失去,远远比财富的失去重要得多。
你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一定会明白,财富这东西也许是可有可无的,只要你不被活活饿死,只要你不被活活冻死,至少你的性命还在,这样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活下去。
若是谁把你的深情厚爱夺走,就是撕裂你的心脏,你就会流血流泪,你就会感觉到快要活不下去了,你忍受不了这样的孤独,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谁夺走你的爱,一定就是夺走你的命。
这天晚上,宽心姥爷想着才认识的小家伙,止不住伤心落泪,像一个孩子丢了爱宠一样嚎啕大哭,甚至他自己也觉得那会儿真的是已经疯了,他只感觉到天要倒塌下来,把他压得喘不过一口气。
这时候的宽心姥爷一定是一个你看到了就会觉得怪好笑的老小孩儿。
这个时候,你要是能够去逗一逗宽心姥爷,他说不定会破涕为笑呢。
小家伙离开幸福时光社区好几天了,宽心姥爷的情绪还不没有平静下来。
为了排遣心里的寂寞,宽心姥爷只好出去散步,他得把心里的苦闷抛给正在逝去的时光。
宽心姥爷走出社区,来到水星路大街上溜达。
街道的景致他再熟悉不过了,宽阔的马路,虽然不见车如流水,却也还有城市里应该有的热闹。
马路两边绿树成荫,人行道上行人稀少,这个曾经自以为辉煌的城市,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走向了衰落,会不会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叫呢。
这些早就在宽心姥爷的意料之中。
银河城本来有过很旺盛的人气,因为资源丰富的缘故,城市化进程快的缘故,一度有不少外地的年轻人蜂拥而来,这是多么可爱的新生力量啊。
可是,先前生活在这里的银河人以城里人自居,把一切外来的力量当成洪水猛兽,好像这里的一切只能让他们独享,包括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还有云彩和春雨、秋风、夏热、冬雪。
那些热爱银河城像热爱自己家园一样的年轻人断断续续走了,他们本来怀着理想和希望来,却在这样一个希里古怪的城市里地过得一点都不痛快,最后只好选择离开。
他们宁肯把自己的青春抛洒到别的地方,在另外的天地里播种理想,也不敢再留下来受到这样那样的欺侮。
这倒好,他们一走,不乐意再回来,反而带动了不少银河人的儿女跟着他们断断续续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家园。
走出去以后,这些小银河人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于是,银河城就慢慢地空乏下来了。
说街道两边绿树成荫,那肯定是在这个城市的夏季啦,因为这是个奇奇怪怪的地方,春秋的日子很短,一年中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天,炎热的夏季和寒冷的冬天却很漫长。
应该是黄昏,宽心姥爷把胳膊放到后背上,像欣赏美景一样地走在大街上。他偶尔也会碰到一个两个熟人。
宽心姥爷向他们点了点头,脸上有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他成了自然的习惯,他历来觉得美好的生活应该来自迷人的微笑。
这些人却不肯像宽心姥爷一样笑对人生的每一个早晨或者黄昏,就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竟然面露冬季里的冷酷无情。
他们中还有不少人跟宽心姥爷有着相似的生活经历,可是,不知是什么缘由,大家相见却不如从前那么热情,甚至表现得有点冷淡,个别人的表情好像是谁欠着谁的一笔账没有还清似的,让人琢磨不透。
宽心姥爷没有从他们身上或者说脸上发现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从来不会去琢磨别人,他以为琢磨别人是一件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