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歆从没有想过,有一日会看到淡然如苏姑姑,也会这般激动。
她不禁为苏姑姑心酸,却没有再开口。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同,她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
更何况,苏姑姑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说再多也只是枉然。
两人都不再开口,屋子里这会儿只余颜若歆一个人的咳嗽声。
不多时,青巧领着郁采珍进门,苏姑姑已经平复了情绪,如平日一般淡定自若。
刚进门的两人浑然不知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起欠身见了礼。
“不必多礼。”颜若歆看向青巧和苏姑姑,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留郁医女一人便可。”
“是。”两人领命退了下去,郁采珍才上前。
她的手刚一搭上颜若歆的脉搏,便是一皱眉。
“怎么?本宫的身子很糟糕?”颜若歆淡淡一笑,问道。
“娘娘的余毒未消,身子本就弱,这会儿又染了风寒,若是不好好将养着,只怕会落下病根。”郁采珍谨慎地回道。
“没事,死不了便好。”颜若歆满不在乎地回了句,顿了顿,才犹豫着开口问道:“皇上问过你本宫的病情?”
“前些日子问过。”郁采珍点点头,“但皇上说这事不用告诉娘娘,奴婢才没有说。”
“咳咳咳——”
颜若歆控制不住地接连咳嗽好一会儿,才气息羸弱地回她,“本宫知道,不怪你。”
“皇上知道娘娘的病情后,派人送来了很多珍稀的药材。”
“是吗?”颜若歆苦涩地笑笑,想来都是翘璃韵用剩下的吧!
郁采珍读懂了她的心思,说道:“依奴婢看,那些药材并非太医院能有的。”
“不是太医院的?”颜若歆也是一愣,立刻追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紧张。
“奴婢以前听太医院的太医说过,像这种特别珍贵的药材都是珍藏在皇宫珍宝阁中的。除太后和皇上以外,谁都没有权利动用。”
郁采珍看到这些药材的时候,真的很惊喜,她行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珍贵的药材。
颜若歆的心里一动,又强制压下那要冒头地喜悦,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郁采珍微一犹豫,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主仆有别,还是没有开口,转身退了出去。
室内一时间陷入了静寂,但颜若歆的心却再也没有办法平静。
宫里的人都知道,珍宝阁的药材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要留给帝后以备不时之需。
那他对她如此,算什么?愧疚吗?
她怎么会忘记,他正一心包庇着那个害得她大出血,不能生育的人。
他以为他这么做,她便会感谢他吗?她便会原谅那个人吗?
她虽不是什么险恶之人,但她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菩萨,她普度不了众人,更无法原谅那个断了她所有希望的人。
随着她的情绪越加激动,她咳得也越发厉害起来,一声接一声,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青巧快步冲了进来,将桌上的茶水递给她,“娘娘,喝点水。”
颜若歆颤抖着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用茶水压了压嗓子里的痒意,才好受了些。
青巧这时却红了眼睛,瘪着嘴,看着自己的主子。
“怎么了?”颜若歆不解地看着她。
青巧这丫头没有什么心机,平日里都是大大咧咧的,极少像此刻这般的委屈。
“奴婢只是心疼娘娘。”青巧的声音颤了颤,刚要开口,便被进门的苏姑姑给打断了,“青巧,你去帮娘娘准备些白粥来。”
“姑姑,你让她说吧!本宫受得住。”
只看两人的反应,颜若歆也已经猜到了青巧为何会红了眼眶。
青巧被苏姑姑这么一打断,也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该表现的那么明显,被主子看出来。
若是平时还没什么,这会儿主子身子本来就不好,不是给主子添堵吗?
“娘娘,青巧没什么要说的。”
青巧试图敷衍过去,须不知她越是这般,越是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平日里淡定的颜若歆,心浮气躁地斥道:“还不说?想让本宫罚你不成?”
青巧低着头,终于憋屈地开了口,“奴婢刚刚听宫人说,皇上昨晚离开娘娘这后,就招了梦儿姑娘侍寝,今早已经正式册封她为贵人。”
“……哦。”颜若歆有些神移地轻应一声,对青巧笑了笑,“就这事也值得你红了眼睛啊?”
“奴婢是看娘娘都病成这样,为娘娘叫屈。”青巧越说越委屈。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再休息会儿。”颜若歆轻瞌上眼,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波动的情绪。
“娘娘……”青巧怯怯地开口。
苏姑姑瞪了青巧一眼,不禁在心里轻叹,当初看她没心机,才选了她来伺候,这会儿她真的有些觉得,自己的决定怕是做错了。
“下去!”颜若歆有些急地又吩咐道,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伤痛。
苏姑姑赶忙拉过青巧,一起退了下去。
颜若歆这才自嘲地轻笑,任由眼中的水雾凝结成眼角的晶莹,滑进她的鬓发间……
不伤不伤,终是为他而伤。
人的心有时真的不是想控制便能控制的,外表再清冷,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骗得也终究是别人,骗不了自己。
她一直以为,她坚强得没人能伤害。可是,如今,他的一个举动,却足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昨夜,她为他一夜未眠,心疼他一夜,熬坏自己的身子,他却在这样的时候,与别的女人一夜春宵。
她忽然觉得,自己竟是变得如此可笑,自作多情了整个晚上。
当天,翘璃韵的病情再次反复,传出了有小产的危险。这次,御医得出的结果是璃妃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句话,让宫中的人都认为翘璃韵是因为得知了莲儿的死,才会如此痛苦。
而颜若歆去过浣衣局,打听莲儿的事情随即被传开。两件事被联系到一起,颜若歆便成了最恶毒的那个。恶毒到用莲儿的死,去刺激一个孕妇。
甚至,还有人认为,莲儿便是颜若歆逼死的。
这些事情颜若歆是在几日后,才无意间从宫人的议论声中听到的,青巧当时气得便要上去打那宫人,却被她拉住了。
她们可以惩罚几个宫人,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皇上这三日都宿在璃韵宫?”颜若歆声音涩然地问身旁还在生气的青巧。
“嗯。”青巧很小声地应,好似生怕她听到一般。
“看来这次翘璃韵病得真的很重。”颜若歆轻叹一声,拢了拢肩头的白狐大氅,忽然问:“青巧,你见过雪吗?”
青巧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愣了愣,但还是摇摇头。
翾国只有一些偏远的边城才会下雪,帝都这里几十年都不会下一场雪。
“昨晚,本宫在梦里见到了。”颜若歆昂头望向蔚蓝的天空,憧憬道:“本宫真想走出这里,去看看亘城的雪。”
去看看传说中,那对爱到至死不渝的恋人。
犹记得,第一次听到他们的故事,还是与颜予泽一起去说书馆听到的。
因为是在翾国的地界,所以说书人的故事里,用的都是假名字。
她为这个故事痴醉的同时,又不禁低讽那说书人的天真,这世间当真会有那般至死不渝的爱情?
在男人的心里,女人不是永远都不及权利吗?
真的会有那么一个男人,为了女人放下江山,远走边城吗?
后来,颜予泽告诉她,这个故事是真的,故事里的人,如今就生活在亘城。
“亘城”是那个冷魅王爷,给他深爱女子的承诺,寓意“永恒”。
颜予泽说,他对她的爱,也会像那个王爷一样的坚定,至死不渝。
昨日种种,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她与颜予泽都不再是彼此故事里的主角。
“娘娘,真的有亘城这个地方吗?”青巧歪着头,好奇地问她。
据传,那个地方在顕国与南峣国的中间,自治,独立,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有。”颜若歆语气肯定地回。
“那等娘娘去的时候,也带奴婢去见识见识吧!”青巧兴奋地道。
还不待颜若歆回答,青巧身后已经传来苏姑姑不悦地警告声,“青巧!”
“青巧,你去忙吧!”颜若歆看青巧被苏姑姑吓得一缩,开口为她解围。
“是,娘娘。”青巧这才松了一口,退了下去。
之前,她将皇上宠幸了崔贵人的事告诉颜若歆后,苏姑姑已经明白的警告过她,若是她再敢乱说话,便不会让她留在绯烟宫。
虽说,这绯烟宫的事情,都该是主子说了算。
但,谁不知道,苏姑姑在这宫里说一句话,比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子都管用。
颜若歆看青巧的背影消失了,才对苏姑姑笑笑,道:“姑姑当时让她来伺候本宫,不也是喜欢她这个没心机的个性吗?如今又何苦对她这般严厉?”
“老奴也是为了她好,在这宫里,若是做奴婢的没有了奴婢的样子,丢的是自己的命。”苏姑姑倒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真觉得人可以没心机,但不能不知深浅。
颜若歆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她也觉得这话在理。
她的绯烟宫不可能庇护青巧一辈子,青巧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姑姑这是才从璃韵宫回来吗?”
苏姑姑近来每日都会过去璃韵宫,这事青巧向她禀报过,说是苏姑姑每日临走前,都会让她通禀。怕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事,再多心。
“回娘娘,是。”苏姑姑并未隐瞒,如实回道。
“那……”颜若歆微一迟疑,问道:“她的身子好些了吗?”
“御医说,必须每日卧床。”苏姑姑微拧眉心,担忧地道。
颜若歆没有再多问,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向屋里走去。
“娘娘,皇上让老奴通知娘娘,明日早朝后便去猎场。”苏姑姑几步跟上来,禀报道。
“这个时候还去狩猎?”颜若歆有些惊讶地问道。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过分吃惊了。以凌灏离的性格,即便再在乎一个女人,大概也不会因她耽误了国家大事。
这次狩猎是从周国皇子来之前便已经开始筹划的,空前盛大和隆重,也算是作为欢迎周皇子的一项活动。
若是皇帝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女人不去了,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影响两国邦交。
“好,本宫知道了。”不待苏姑姑回答,她便应下,转了身。
而她不知,她身后的苏姑姑,看着她的眼睛里正透着深切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