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偌大的寝居只剩下颜若歆一人,她脸上的淡定被疲惫击垮,密密地刺痛在心尖蔓延。
她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是任凭你如何聪明都挣不来的。比如,那个男人的心。
一整日,宫里的人都在翘首以盼绯烟宫这边的动静。即便是绯烟宫的宫人们,也希望自己的主子赶紧做些什么,保住自己的地位。但那位正主,坐在屋里看了一整天的书,竟是足不出户,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夜幕降临,青巧郁郁寡欢地进来伺候颜若歆就寝。
颜若歆见只有她一人,大概猜到苏姑姑在翘璃韵那边还没回来,便没愿意多问。
青巧一直憋到伺候颜若歆躺下,也没见她有什么该有的反应,终于忍不住提醒:“娘娘,苏姑姑还在璃妃娘娘那边没回来。”
“知道了。”颜若歆无奈地笑笑,心里还是感激青巧的,毕竟她也是向着自己的。
“皇上也太偏心了,璃妃娘娘稍微有些不舒服,就调动了整个太医院。想想娘娘当初差点连命都没了,也只是……”青巧莽莽撞撞地把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才意识到这话不该说,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说这些干什么?不是给娘娘添堵吗?
颜若歆的心里难受,但面上却不露痕迹,淡淡地吩咐道:“下去休息吧!”
“是。”青巧歉疚地看了眼主子,退了出去。
颜若歆在床上躺下,不大的床帏间,她却觉得空寂得可怕,忽然贪恋起了昨夜的温暖。
除他以外,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那般放肆过自己。她曾觉得,靠在一个人的怀中放肆地哭,于她而言,只是个奢侈的梦想。
后来,他实现了她的梦。可是,如今她却忽然明白,他的温暖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她强制自己闭上眼,不去想,不去感怀,害怕自己掉进漩涡中,无法救赎。
可是,闭上了眼,却关不上耳边。她好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不禁自嘲而笑,她就这么希望他来?竟是连幻觉都有了。
可是,他又怎么会来?这个时候估计是在哄翘璃韵吧!
果真,她一面对现实,耳边的脚步声立刻便消失了。
她睁开眼,向床侧望去,眼中是比这夜色还要凉的失望之色。蓦地,她的眸色一滞,床前一抹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的眸中,将屋里微弱的光挡去了大半。
“这么晚还不睡,在等朕?”凌灏离一挑眉,在床旁坐下,伸手去抚她的发。
她的身子微僵,鼻尖充斥地全是另一个女人的香气。
她下意识地想躲他的触碰,却还是忍住了。但,她在他的掌下的僵硬,却骗不了人。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迟疑地收回手,站起身。
她的神色随着他的动作闪过焦急,却生生地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
下一瞬,她才知道自己多虑了。
他褪去龙袍,中衣,反身上了床,将她捞入怀中。
“睡吧!”他丢出两个字,屋里便再次陷入了静寂。
只是,这一夜,她却彻底地失眠了。
即便,褪去了龙袍的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股子属于翘璃韵的香气。
但,还是改变不了,他来她这之前一直陪在翘璃韵身边的事实。
这夜之后,凌灏离倒是一连宿在了绯烟宫几夜。
只是,他每夜都来得很晚,身上带着另一个女人的香气。
他的话不多,却夜夜霸道地拥她入怀。而她从一开始的不习惯,打心里抗拒,渐渐地学会了适应,与他之间倒是有了几分相敬如宾的气氛。
只是,外表上的相敬如宾,却改变不了心里的隔阂。
莲儿的死,她中的毒,还有他夜夜都是哄完了另一个女人,才来她这里。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上蒙了挥不去的阴影。
她还记得莲儿刚被罚进浣衣局那会儿,宫中的女人们都嫉妒得红了眼睛,以为皇帝对她的宠爱已经超过了翘璃韵。
可是,只有她清楚,那不过是他再次利用了她。
到底有哪一次,他待她的好不是利用?
她的心里越发地悲凉,刚刚卸下一点的心防,再次高高竖起。她变得远比之前更加的小心翼翼,犹如惊弓之鸟。
夜里,他睡了,她便看着他的睡颜,在心里偷偷地问:“凌灏离,这一次,你又想利用我做些什么?”
他的睡颜很恬静,白日里的冷硬,在睡着后已经褪去。
她不禁看得出了神,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顺着他脸部的线条划过,最后落到他薄削的唇瓣上,点点凉意渗透她的指尖。
她忽然便想起了“薄凉”这个词,觉得再适合他不过。
她正出神,他的唇瓣却忽然动了下,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
她一惊,下意识地往后缩去,却被他的长臂勾住,动弹不得。
他在她的手指上轻咬一口,才许她抽回手指。
他的俊脸在她的眼前渐渐放大,她紧张得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阻止他的靠近。
“别……”
“朕问过郁医女,她说可以了。”他握住她的手,哑声道。
“你问过她?”颜若歆呢喃一声,忽然想起这几日郁采珍过来给她送药时,再也没有提过拿不到药材的事情。
“歆儿,让朕给你一个孩子。”他磁性的声音带着蛊惑,显然并不想在这时回答她的问题。
她的俏脸飞起红霞,心跳快得乱了节奏。
他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扯下她抵在他的胸口上的柔荑,便吻了上去。
他微凉的唇贴上她的樱唇,她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耳边反复地回响着他刚刚的话,“歆儿,让朕给你一个孩子。”
孩子?他们真的可以有一个孩子吗?
她的心里仍在挣扎,他却已经不肯再给她半分迟疑的机会。
他的吻如疾风骤雨,扫走她的意识,夺去她的呼吸,让她毫无抵抗之力。
他的舌霸道地扫过她口中的每一处甜美,如王者一般,宣誓她的所属。
唇齿间极致的缠绵,理智渐渐地游走,她在挣扎中沦陷。
“凌灏离……”她动了动唇瓣,声音嘶哑,微弱。
他在她的脖颈上留下属于他的烙印,又游移到她的耳边,哑声哄道:“歆儿,叫离……”
她固执地不肯开口,打心里抵触这个翘璃韵平日里喜欢的称呼。
凌灏离只是简单地希望两人可以亲密无间,她却倔得不肯开口,这让他以为她的心里还在排斥着他。
他正恼怒地想着怎么收拾她,让她屈服,她却唇瓣动了动,低唤:“阿离……”
没有过多的思考,好似这便应该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称呼。
他在她的身上游走的手蓦地顿住,唇角的笑意亦瞬间僵住。
还不待她多做反应,他唇角的弧度已经向上拉升,却带着彻骨的寒。
“谁准你这么叫朕?”他的大掌忽然扣上她的脖颈,刚刚还荡漾着唇色的眸子结了冰,将他眼中真实的情绪保护起来。
她的沉醉,因他突然的反应四处散去,惊恐地看着他,窒息感越发的浓重。
他卡在她脖颈上的大掌微微颤抖,她的心尖随之狠狠一痛,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费力地出声,“阿离,是我,我是歆儿……”
如果“阿离”两个字是他的伤,那她愿意为他赌一次,治愈他心头那块见不得光的伤。
他眸色微闪,眼中的怒意更胜,手上越加用力。
“阿离,放手,我是歆儿……”她明明已经喘息困难,却强自勾起唇角,看着他的眼神柔和。
他掐在她脖颈上的手越发地颤抖,眸子里的冰面渐渐出现裂痕。他猛地收回手,挥起幔帐,绝尘而去……
她抚着发麻的脖颈,被他扬起的幔帐还在眼前起起落落,门口处却已经传来“嘭”的一声。
她一激灵,拢着里衣,从床上爬起,赤着脚才一下床,孙公公便奔了进来,去取挂在床侧的龙袍。
她什么都顾不上地奔出了内室,却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到,只余门板在她的视线中不停地晃动着,发出碾人心扉的声音。
孙公公同情地看她一眼,手里捧着凌灏离的龙袍,迅速消失在绯烟宫。
她攥着胸襟的手,不停地收紧,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筋,疼了起来。
“阿离……”她轻念着这两个字,心里的痛随之又重了些。
她莫名的感同身受,好似看到了他心里的疼。
他这般急着离开,该是害怕他心中的痛再也藏不住吧!
只是,阿离,谁让你如此痛?
她走到软榻旁,无力地靠坐在上边,用手挡在眼睛上,反反复复地想着心里的疑问,一夜无眠。
斗转星移,天色破晓,青巧和苏姑姑脸色都有些沉重地在门外叫起。屋里隐隐地传来颜若歆的咳嗽声。
关于昨夜的事情,她们一大早便听守夜的小太监说了。
两人的关系明明已经缓和了,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皇帝摔门而去?
两人带着疑惑进门,便见颜若歆只着一件里衣,脸色惨白地靠坐在软榻上,难受地轻咳着。
“青巧,去请郁医女。”苏姑姑对青巧交代了句,又对两个端着洗漱用具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娘娘身子不好,让她再休息会儿。”
“是,姑姑。”宫人们鱼贯地退了下去,苏姑姑走到颜若歆的近前,温声劝道:“娘娘,到床上休息吧!”
颜若歆缓缓睁开眼,看向苏姑姑,哑声问:“姑姑,以前有人唤过皇上‘阿离’吗?”
苏姑姑一怔,有些急切地问:“娘娘昨夜这般唤皇上了?”
“本宫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颜若歆挣扎着想要起身,眼前却一阵眩晕,身子不稳地晃了晃。
“娘娘!”苏姑姑手疾眼快地扶她坐回去,叹了声,才缓缓道来,“皇上五岁那年,老奴只是无意中听一个女子这般唤过他。当时,皇上追着那女子,一直在喊‘娘’。皇上跑得太急,从高台上摔下,当场便摔断了腿。可是,即便如此,那女子还是头都没回地走了。当晚,皇上就发了高烧,险些丧命。从那之后,皇上的性子就一天比一天冷。特别是先皇去世后,老奴就没再见皇上真心的笑过。”
颜若歆的心跟着苏姑姑的话揪紧,对于亲情,她至少还能心存幻想,可他却只能面对现实。
她不懂,到底是怎样的原因,能让一个当娘的人这般对自己的儿子。
难怪那一日,她说起亲情时,他会那般的激动。
若是她同他的遭遇一样,她怕是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想要寻找爹娘吧!
“这事当年只有先皇和老奴知道,别人都以为皇上是自己贪玩不慎跌落。那夜后,改变的不只是皇上,便连先皇也变得越发暴戾,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整日缠绵于病榻。”苏姑姑眼眶微湿,唇瓣轻轻地颤抖起来,“先皇驾崩时,还是壮年。”
“苏姑姑心里的那个人是先皇,对吗?”颜若歆定定地看着她,无意揭开她心里的伤,只是不想看她压抑的痛。
有的时候,爱上一个不爱自己,远没有一生都无法言说自己的爱,要痛……
冰凉的夜,一个人面对孤单时,没来得及言一声“爱”的悔恨,定会像潮水一般,将人吞噬吧!
她不禁愣了愣,自己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些?是对苏姑姑的体谅?还是感同身受?
“娘娘,请不要污了先皇的名声。”苏姑姑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眼中的水雾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