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身子好了,朕一定给你一个孩子。”他喉咙处微哽,声音沙沙哑哑的,似掺杂着悲戚的痛。
她闻言,鼻子一酸,湿了眼眶,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她抬手捂着唇,才能不让哽咽的痛,流泻而出。
孩子?她真的可以再有吗?
她从懂事以来,不管吃多少苦,从未有一刻像昨夜那般的绝望。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这样的她,身子僵直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下的步子,走到软榻边坐下,将身子微颤的她抱入怀中。
她排斥地挣扎,却无法挣脱他的禁锢。她扬起头,愤恨地瞪向他。
昂首间,她的泪水顺着她的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羸弱得好似一碰便会碎。
可是,那双泪眼中,却写着倔强和怨恨。
他看她这般狼狈,而又倔强的模样,真有些哭笑不得。
若是他告诉她,他就喜欢看她这般模样,估摸着她又要以为他是故意羞辱她了。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大掌才下落,轻拭去她的脸颊上的泪水。
“朕今儿才知道,你也这般爱哭。”他失笑地揶揄,见她的眼泪越落越凶,终是软了声,哄道:“莫要哭了,本来长得就丑。”
颜若歆被他的话气得直了眼,这人到底是在哄她,还是嫌她不够难过?
“看吧!朕就知道,女人都爱美。”他说得颇为自得,好似抓到了颜若歆的要害一般。
她不禁因他的话而恼,觉得这会儿的他,好像是突然间转换了性格。不但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和冷寒,反而更似个痞子,无赖。
心里这么想着,她不禁轻哼一声,嘴上跟着溜了出来,“无赖!”
她的话里虽裹着怒气,但声音不高,让人听起来更似小女子的撒娇。听得他的心里甚为的舒坦。嘴上却是不让步地回敬她,“若朕是无赖,你便是泼妇。”
“你……”颜若歆气得一噎,抬起粉拳就要捶打下去。
他手疾眼快,一下便握住她的粉拳,正好裹进他的大掌中。
“放……开……”她刚不悦地喊出一个音,略一挣扎,便因视线里,映入他手背上狰狞的伤,而心虚的顺出弱弱的尾音,停止了挣扎。
颜若歆不自在地抽了抽唇角,心里明明在骂着他活该,眼睛却忍不住地瞟了几眼他的伤处。
“没事,已经不疼了。”他轻勾着唇角,大有安抚她之意。
她听他的语气颇为自得,故意气他的丢出两个字,“活该!”
他被她骂得一愣,握着她的粉拳的手又紧了紧,叹道:“恨朕?”
“对,我恨。”她毫不避讳的认下,却忽然话锋一转,“但,我更恨的是那个给我下毒,制造了所谓‘小产’的人。”
假孕一事,他虽将她利用的彻底,但又何尝不是她为了出宫,做的你情我愿交易。她向来恩怨分明。
他闻言,神色一沉,眉心紧紧地皱着,唇瓣抿成一条直线,视线在她的脸上定格,半晌无声,似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镇定地回视着他,看着他那深不见底的平静眸色,冷声道:“我知道下毒一事定不是皇上所为。而与这事最脱不了干系的人,便是璃妃娘娘。”
没错,她肯定后来给她下毒的人,不是他。
原因很简单,他那么做,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是不是翘璃韵,她不敢肯定。但思来想去,她出事前后,最奇怪的就属翘璃韵了。
是以,她决定赌一把,诈诈他的底。
她相信,他一定知道谁才是凶手。即便事前不知,事后也会调查。一向喜欢掌控一切的他,又怎么会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毁了他的完美计划呢!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视线紧紧地锁着他,却未等到他一轻半点的表情波动。
她不禁轻勾唇角,似赞叹,似讥讽地哂笑,“皇上不愧是皇上,竟是可以镇定得不漏一点情绪。”
“爱妃很失望?”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不,恰恰相反。”她笑得甚为灿烂,一点失望的表现都没有。
“为何?”他不禁好奇地问道。
“其一,正常来说,皇上听到臣妾不再怀疑皇上,就该有点反应。其二,臣妾怀疑了皇上的心尖尖,皇上不是更该给点反应?但,皇上却全然没有一点反应。这只能证明,皇上在压着心里真实的情绪,怕露出了破绽来。”她镇定的分析,眼中闪动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在与他说着什么亲密的话题。
“颜若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女人不该太聪明。”他眼中的神色霎然变冷,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好心情。
“皇上的身边需要笨女人吗?”她不以为然地反问,并不怕这样周身冷寒的他。
他眯眸打量着她,眼中神色正越加阴沉,门口处忽然传来了孙公公的声音,“皇上,医女来了。”
凌灏离瞬间正了神色,从软榻上站起。
“宣她进来。”
“是,皇上。”孙公公迅速退下,须臾间,便领着青巧和郁采珍走了进来。
凌灏离一见来人这般年岁,神色蓦地一沉,不悦地训斥道:“太医院没人了吗?”
青巧被吓得一哆嗦,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主子,生怕说错了话,坏了主子的大事。
颜若歆知他日理万机,自是不可能认得一个医女,必是以貌取人,觉得人家年岁小,医术定然不行。
她不紧不慢,扯动唇角,意有所指地道:“皇上以为在赵医女‘回乡’后,还会有人愿意来为臣妾看诊吗?”
她故意加重“回乡”两个字的音,意图明显。
他闻言,眼中的怒意微滞,转瞬却越加浓烈。
只是,他并没有将这气出在她的身上。
“孙公公,你去将太医院的院正找来,朕倒要问问他,他的手下何时可以不听调配了。”
“皇上何必再难为他人呢?”她从软榻上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昂头看向他,语气低低地求道:“皇上,便当卖臣妾一个人情吧!臣妾只想要一份安宁,不想再闹得太医院人人自危。”
他闻言,心口发堵,拧眉凝了她半晌,才“嗯”了声。
她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愉悦地道谢。
“谢皇上。”
他看着这样欢快的她,不禁一时间有些晃神。
只是,他刚一沉醉,她便已经转了身,几步走到郁采珍的面前,真心地怜惜道:“难为你了。”
凌灏离见状,锐利的眸光顿时化成了锋利的小刀,“嗖嗖”地飞向郁采珍。
郁采珍接收到他的敌意,吓得腿一哆嗦,就要向下跪去,幸好颜若歆手疾眼快的拉了她一把。
扶她站稳后,颜若歆顺着她的视线,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复又对郁采珍道:“为本宫看诊吧!”
她说着,在软榻上坐下,将手搭在一旁的小桌上。郁采珍赶忙上前,为她诊脉。
凌灏离有些无辜的扯扯唇角,盯着郁采珍的视线,还是不那么友好。
见郁采珍收回诊脉的手,他的脸上的神色不禁绷紧,第一个出声,问道:“娘娘的身子如何?”
郁采珍闻声,转过身,恭敬地欠着身,回道:“回皇上,娘娘的身子虽不太好。不过,奴婢有信心医好娘娘。”
“你这医女的口气倒是大。”凌灏离审视着面前紧张的郁采珍,心生疑窦。
“皇上,既然她有信心,就让她试试吧!医术这种事情,可不好按年龄,或是身份来判断。”颜若歆适时出声,阻断他的怀疑。
“爱妃与这医女似乎很投缘。”凌灏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
颜若歆轻轻一笑,并没有因他明显的生疑,而有一丝的紧张。
“这深宫,锦上添花人人可以,但雪中送炭太难。她已被臣妾赶走一次,却还愿意来这一趟,臣妾不该珍惜这份情谊吗?”她轻叹,感慨道。
“爱妃倒是给朕上了一课。”凌灏离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复又看向郁采珍,“既然颜嫔喜欢你,你以后便住在绯烟宫中,专为颜嫔一人诊治吧!”
颜若歆和郁采珍闻言,心里都是一惊,不懂皇帝是何意。面上,两人却不敢有任何的交流。
“是,皇上。”郁采珍小心翼翼的领旨。
凌灏离这才收回锐利的视线,对身边的孙公公吩咐道:“孙公公,你将折子都取来,朕今儿就留在颜嫔这里过夜了。”
“是,皇上。”孙公公领命,极快退了下去。
颜若歆一惊,他怎么会突然留宿在她这里?
不过,不管为何,她都得小心的伺候着。
“青巧,领医女下去安顿,吩咐人备膳。”
“是,娘娘。”青巧领着郁采珍退了下去,屋里便只剩下他与她。
她并不喜这样的独处,好似这里的空气有限,多他一个,她便会呼吸困难。
她深吸一口气,心口却越加的发紧。她一番迟疑,才问道:“皇上,臣妾可以见见臣妾的爹娘吗?”
凌灏离的眸色如平静的深潭,并没有因为她的着紧,而多一丝情绪。
“你爹娘在很远的一个城镇上,你若是想见,朕便将他们接到京都来。”
颜若歆的心底一颤,紧张地问:“那皇上有没有将臣妾的事情告诉他们?”
“还没有,若是你想,朕可以随时派人过去通知他们。”他的语调平缓,不急不慢,好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不用了。”她苦苦一笑,声音颓败地回他。
她现在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若是再让人知道,她还有亲生爹娘在世,拿她的爹娘威胁她的人,便不只凌灏离一人了。
即便,她对他们已是思念成狂。但,她终究还是那个理智的她。
她沉默良久,他便静静地望着她,眸中虽没有太多神色,但若是仔细打量他,便能看到他的眉心处有着几不可见的褶皱。
他并非毫不动容。只是她未曾看到。
她微垂着眼睑,伤痛在眼中轻轻的流转着。
她很想问问他,他是否知道爹娘抛弃她的原因。但,她终是怕那答案会让自己太痛,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改为道:“皇上,臣妾有些累了,可否进去歇息一会儿?”
“嗯。”他的眸色深了深,看着她转了身,向床边走去,便也转了身,向外走去,将这里留给她一个人感伤。
颜若歆放下床两旁的幔帐,平躺在床上,双眸无神地望着帐顶。
她很想哭,可是她的双眸中,却干涸得沁不出一滴水珠。这大概便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吧!
或许,她天生便是亲情缘分薄的人。是以,才会像如今这般,爹娘,孩子,每一样都成了她一个人的奢侈想法。
缓缓地闭上眼,她真的有些累了,很想就此睡过去,不必醒来,却偏偏有人来打扰她。
“娘娘,皇上请您出去用膳。”青巧的声音从帐外低低的传来。
“本宫知道了。”她拄着床面坐起,将幔帐撩开,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床。
心里虽然万般不愿,还是不得不随青巧出了寝殿。她才一出门,便看到他面带急色的领着孙公公从她的眼前而过,疾步离开。
由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雨夜,他披头散发地冲进雨中,只为那个叫“翘璃韵”的女子。
这一次,还是为了她吗?
她缓缓抬起手,捂在心口处,却怎么都止不住心头那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