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门口挂着的那块带着洞,带着补丁,迎风招展的肮脏破旗,她绝对会觉得卫林的脑袋也和旗子一样开了洞,带着她来的是贫民窟,而不是所谓的船厂。
江九月眯起眼睛认真的辨认,因为年月久远绣着字的绣线断了好多,又时间长未洗,什么污渍都挂在旗上,江九月费了好一会儿劲,才勉强认出最上面那是个“周”字,下面的却是完全认不出来。绿柳小小声的问,“卫林哥哥,这个真的是船行吗?怎么比我和姐姐原来住的地方还破烂……”
卫林无语的瞥了小丫头一眼,他怎么知道?
呼——
风起,那破旧的旗子哀嚎了两声,忽然,啪的一声!那原本颤微微的旗杆竟然断了,朝着三人站立的位置倒了过来,三人连忙后退避让。
正在这时候,门却开了,一个头发灰白,留着两撇八字须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对着走在自己身后,精明刻板的灰衣老者鞠躬哈腰,好不恭敬,然后,在三人还来不及提醒的情况下,那旗杆就准确的敲上了八字须男人的头部,甚至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哎呦——”一声哀嚎。
精明刻板的金老板皱着眉头看向那倒回来的旗杆,然后再看向扶着那半截旗杆又站起来的男人,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周老板?”
周运慌忙应了一声,“不碍事不碍事,那事儿就这么说定了,金老板您慢走!慢走!”脑袋也昏昏沉沉,辨不清方向,只是看到一边有人,就猛鞠躬。
江九月无语的看着那个眼冒金星的男人,挑了挑眉,只是看着面无表情的金老板,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绿柳“啊”了一声,想着那一下敲了出来肯定好疼,因为声音好大啊,怪不得他如今都神经错乱了,居然把小姐认成是金老板。
卫林小心的看着没什么表情的大掌柜,很小声的提醒道:“周老板,金掌柜在那边。”
周运茫然的转了两个圈儿,扶着半截旗杆嘿嘿干笑:“昨儿就说了这旗杆用朽了让人去换,没想到这些崽子们都不当一回事,嘿嘿,现在好了,也不用换新的了,嘿嘿……”
江九月刚升起的一点点兴味骤然变冷,连挑起的眉毛也因为此话而蹙了起来。
旗杆不用换新的,旗子不用换新的?莫非这里已经易主?
金老板要笑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十分公式化,“那么,告辞。”说罢,往前几步,也不理会周运还是鞠躬哈腰的动作,望了望江九月,精明的眸子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笑意,“江姑娘,日安。”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江九月敏锐的发现了这点,只是眼神微闪,然后嘴角便斜斜的勾了起来,似笑非笑,“金老板,几日不见,可好?”
“甚好……不知姑娘来周记船行,是为了何事?”
“原是有事,现在无事。”
“哦……这周记船行,现在已是金家产业,姑娘是我金玉满堂的合作伙伴,若有什么需要,可一定要提出来,定当竭尽全力。”
“他日有事,我定然不会忘了金老板今天的话。”
两人随口谈论了几句,状似不经意,但却句句紧扣对方的眼神,早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已将对方估计打量。金老板抬起手,整了整衣袖,笑道:“如此,老夫先行告辞。”
“金老板慢走。”江九月颔首微笑,微侧着身子让开了位置,道,然后目送金老板以胜利者之姿扬长而去。只是在那一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巷口的时候,江九月疑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对船厂感兴趣?
很快的,江九月想到了原因——卫林。
卫林吃住在金玉满堂,同那些伙计们打听谈论……只怕他说着无意,金老板听者有心,早已存了心思吧?只是她似乎和金家没矛盾,为何金瑞要在她之前买走这样一间频临倒闭的船行,莫不是将自己列到傅家那一边去了?想到此间,江九月莫名郁闷。
三人离开了周记船行,便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江九月有些渴,正好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尚茶轩”,是专门做茶水生意的地方,便领着其余两人迈步而入。
三人点了一壶雨前龙井,外加两分小点心,绿柳便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大街上人好多呀,你看那个带面纱的姑娘,只看着眼睛就好美啊,还有那个那个,哇……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好……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啦。
小姐,你看你看,那边好几个乞丐在打架,啊!原来都是在骗人呢,装作打架然后哄人上去挡着,就讹人家的钱,要么乘乱偷钱包,我以前就上过这个当。
嗯,这个卖面人的小贩我知道,以前我和姐姐还住牙婆给安排的小院子的时候,他每天都从我们门口过,我可喜欢他捏的面人了,好漂亮。
今天那个周老板真好玩,被砸成那样了,还对着小姐一个劲的叫老板呢,嘿嘿。
她话音不断,但凡想到的,便都说了出来,毫无章法,只是那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样子,让江九月不忍打断,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笑意盈盈,至于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就不得而知了。卫林却有些受不了,白了她好几眼,但看江姑娘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也便不好说什么。
小二送上了三人要的糕点,小丫头偷偷的看了自家小姐好一会儿,发现她没有要吃的意思,于是抿着嘴,小心翼翼的捏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一尝,忽然双眼放光,大大的“哇”了一声,“小姐,这个点心好好吃呀,比以前表姐买给我的都好吃,小姐真是好——”人。
只是这个“人”字,却没说出来。
邻桌的一个大汉砰的一声拍上桌面,桌面上的茶杯顿时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好不噪舌!”
绿柳被吓了一跳,惊恐的捂住了嘴,这时候才发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不断的说话,其他人都只是安静品茶,不时才交谈一两句,也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