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先生,游戏差不多该结束了。”
阿巴登的心中在悲叹。
人类,如此弱小的生物,却也有他们独特的拼搏精神。
然而,这对改变现状并不会有任何帮助。
他们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这份光彩愈是夺目,当最终迎来的还是注定的结局时,他们便只会愈加痛苦。
是时候该终止这一切了。
蜘蛛的巨腿迈动起来,仅一步便超越了费力跑了半天的洛一凡。
……
巨钳的阴影再度降临。
洛一凡咬着牙忍着痛向前疯跑,视野之中已是模糊的一团。
这一次肯定是躲不过去了吧?
心里涌现出这样的想法,但不知是因惯性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双腿仍在拼命错动着。而后——
“呃!”
脚下被某个坚实的硬物绊住,洛一凡的身体腾空飞出几米,在空中与巨钳的尖端相碰。阿巴登那锋锐的肢体毫无阻滞地切开了他的背甲,在他的背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洛一凡在地上翻滚几圈,天旋地转,几欲昏死。
“十分抱歉,我并非有意。”
阿巴登的语气中确实充满了歉意,但他的数千只复眼却在密密麻麻地蠕动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至极的景象。
“唔……奇怪,库洛先生,为何我从你身体上读到的记忆仅能追溯到三个月前?你用了什么方式阻断了我的观察?”
阿巴登的嘴角咧出一丝令人恐惧的笑意。
“你真让我着迷,库洛先生……来,别动,我会替你治疗伤势。”
洛一凡没有听到阿巴登在说些什么。他用双手艰难地撑起沉重的身体,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几米远处那刚刚将自己绊倒的硬物。
那是一块青黑色的石板,被砖石和土块掩埋了大半,只余下一点点尖头露出。
是遗迹中的那块石板,记载着咒文的石板。应该是在遗迹坍塌时掉落在这里的。
刹那间,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
他拖着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三两步飞扑到那石板前方,不顾双手和后背钻心的痛楚,死命扒拉着泥土试图将石板拉扯出来。
在灵歌先知所写的解除封印步骤中,一是将石钥匙投入锁孔,二是以人体接触神物青铜环……直到封印解除之后,才需要念诵咒文击杀阿巴登。
可这样的步骤是否太不保险?如果解除封印的人不认识咒文该当如何?灵歌先知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
有一种可能。
拉菲他们说,上古文字的创生是早于原初通用语的,这让洛一凡一直认为上古文字是异世界原本的文字。但如果,上古文字也是由灵歌先知创造的呢?
也许在灵歌先知的计划中,最初是打算将上古文字传承下去,然而因其普及难度太高,他之后只得改换成了更为简单易学的通用语。
拉菲对他说——“上古文字和理想国度的文字有许多微妙的相似之处”。
在她方才念诵翻译版的咒文时,洛一凡也对那意译的咒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洛一凡的十指鲜血直流,想必指甲已然破碎,但他一声不吭,强忍着剧痛继续挖掘着泥土。
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所谓的“上古文字”极有可能就是——
头顶的风压笼罩下来,阿巴登张开的巨钳已要将他最后的希望断绝。
……
“等一等。”
少女空灵而微弱的声音被阿巴登的听觉系统感知,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阿巴登先生,我有话要说。”
阿巴登暂停了动作,却并未收回钳子。
“什么事,拉菲小姐。”他也用同样平淡的语气回应道,“如果你也只是想帮他争取时间,那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确有争取时间的目的。”拉菲冷静地应对着,“但我向来言之有物……我打算指出你言论中的薄弱点,或者说,你计划里的缺陷。”
“……缺陷?”
阿巴登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来。螳螂的脑袋面对着白袍的少女,脓包般的复眼群对上了白金色的眸子。
“愿闻其详。”
他将六条长腿弯折至极限,沉重的躯干下沉贴近地面,摆出了一种怪异的“正坐”姿势。
拉菲微微点头,轻声开口:
“首先,阿巴登先生,你对于人类的定义是怎样的?在我们自己的定义中,广义的‘人类’泛指所有生理结构与人类种相近,且拥有高等智慧的群体,即是将雪精灵、侏儒和人型妖精等都包含在内。”
“合理的分类,我没有意见。”阿巴登赞同道。
“也就是说,您认为人类是思维与形体的结合,缺一不可么?”
“自然如此。若只是没有思想徒具空壳的人偶,我不会将其视作人类。”
拉菲再次点头:“那您也当知晓人类的进化。我们的头脑从简单到复杂,思维的深度也在一步步提高。可以说,无限延展的思想正是我们人类概念的一部分。如果受到您的操控,只能在您所规定的框架内活动,那我们和被设定好程式的人偶又有何不同呢?”
阿巴登没有立即回答,他思索了一会儿,发出“呵呵”的笑声。
“这是陷阱,拉菲小姐。但我已经看穿了。我只是打算限制人类思想中的‘恶’,只要朝向‘善’的方向,你们的思想依然可以无限延展。这样的过滤可以筛去糟粕,留存精华,让人类的思想水平得到进一步提升,甚至可能引起思维本质的改变。我想想看,人类也许会因此而达成下一阶段的进化,成为‘新人类’。”
劳拉仍在关注着下方拼命挖土的男人。克劳德和罗曼却对视一眼,用目光交流着信息——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感觉好像能听懂,又好像听不太懂……”
“原来如此。”拉菲的嘴角上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阿巴登先生,您应该也明白,人类是在与其它生命的竞争中逐步脱颖而出,最终站立在所有生物顶端的。但在您的掌控下,人类应当不会再有伤害其它生物的权利了吧?”
那白金色的瞳子似乎觉察了什么。阿巴登右臂的巨钳抽动一下。
火焰、惨叫……他把这些回忆的残碎画面丢出脑海,重重点头:
“正是。不会再有任何形式的伤害发生。”
“那么,当失去人类的威胁和管控后,其它生物又会在新一轮的竞争中不断进化,最终又会有新的胜利者站立于世界顶端,他们会拥有和过去人类相似的思维,也会因适应环境而进化出相似的形体,到了那个时候——”
“那我就把那新的物种也收归名下,给他们和人类一样的待遇。他们也将成为‘新人类’的一员。”阿巴登不等她说完便先行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将成为一种良性循环。最终——也许在亿万年后,也许比这更为长久,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会加入‘新人类’的队列中。”
拉菲终于不再掩饰,稍显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纯美动人的笑容。
“那么,我们且不论您的‘新人类’是否还有在无竞争环境下进步的动力。我只想问一个简单的问题,阿巴登先生。”
她说。
“我们吃什么?”
“……吃什么?”阿巴登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正是。您不允新人类去伤害其它生物,那我们的食物来源是什么?您应当知道,我们仅靠无机物是无法生存的,必须摄食有机物才能够维持生命。”
“这……”阿巴登犹豫了一会儿,“我会想办法为你们提供。”
“想什么办法呢?”拉菲步步紧逼,“难道您要代替我们去捕猎?那跟由我们自己去伤害其它生物又有什么不同?或者……您要自己从无生有创造有机物吗?那您最好立刻找到制作方法,否则第一批新人类在诞生后不到几天就会被全体饿死了。再退一万步讲,即便您现在就发现了不依靠伤害其它生命来获取大量有机物质的方法,您怎么确定您所创造的有机物不会在未来进化成为新的‘生命’呢?”
阿巴登一时沉默了。但拉菲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她喘息几声,又接着说道: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新人类之间的相互‘捕食’。毕竟所有的生物最终都进化成了新人类,他们要想吃到有机食物,就只能从自己的同族身上获取。”
“这怎么可能!”阿巴登怒道,“即便没有被我操控,人类也不会——”
“人类是不会,但‘新人类’会产生他们新的思想系统。您洗去了他们的‘恶念’,所以即便杀害他人喂饱自己也算不上‘恶行’,他们只是在善意中自相残杀而已。毕竟若不如此,最后他们的结局就是全员饿死。”
阿巴登的千只复眼逼视着拉菲,少女却没有退让。她忍痛挺直身体昂起头颅——
“怎么了,阿巴登先生?不愿意承认吗?这就是你完美计划的终点——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将在你的清净世界中迎来灭绝,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是饥饿致死还是自相残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