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洛一凡真的很想举白旗算了。
直到此时为止,阿巴登甚至都没有将他们的反抗放在眼里,只是恣意将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
四名同伴都比他要强得多,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被蛛丝状的白网黏在那边石壁上动弹不得。若是用游戏来打比方,就是我方已经团灭得只剩一个来混团的初心者,而对面的大BOSS连护甲都还没磨掉呢。
圣斗士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时还可以燃烧生命去战斗,他洛一凡能燃烧个什么?
他身上连个打火机都没有。
况且这个对手有近五十米高,左手是刀右手是钳,六条腿全是杀人利器,就差尾巴上再加个蝎子钩了。它哪怕什么都不用,拿大头往这儿一撞,洛一凡就得四脚朝天血溅当场。
他拿什么去拼啊?
他虚弱地笑着,从巨石上爬起身来,面对着阿巴登“温柔”的视线,忍不住吐槽道:
“喂,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两只眼睛这样看人会让人感觉很温暖。几千只眼睛一起看就让人只想当场暴毙了。”
“哦,抱歉。”
阿巴登从善如流,他转开了脑袋。反正即便不依靠视力,他也能准确把握到洛一凡的位置。
“那么……”洛一凡活动了一下疼痛的身体,“我们继续?”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我也不觉得啊。”洛一凡喃喃念叨着,踮起脚尖抓住上方的一块岩石,“要是服从于你的话,一来没有性命之虞,二来也不用被迫睡大觉,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偷偷溜走。我要是自己一人来到这儿的话,早在跟你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就老实投降了。”
“现在也不晚。”阿巴登善意地劝说着,“只要你们承诺顺从,我仍然会让你们保留自我,与我一同管理即将到来的光辉时代。”
“听上去真不错。”洛一凡气喘吁吁地爬上那块岩石,向上望去,距离终点还剩下十余米的距离,“但容我拒绝。”
“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因为男人就是这种又蠢又固执的东西啊。”
洛一凡在裤腿上擦擦双手手心的汗水,继续向上攀登。
“很多时候会服软,会妥协,会赔笑,会认栽。但偶尔又会变成倔脾气,认死理,不见棺材不落泪。哪怕明知道哪种选择更理智些,也会为了一时意气硬要往反方向走。”
“原来如此。”阿巴登理解般做出点头的动作,“因为同伴都没有妥协,所以为了不辜负他们,即便明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你也得继续坚持下去。但若换种想法,在朋友做出错误决定的时候,你难道不该协助他们走回正确的道路上吗?”
还差八米。
洛一凡咽了口唾沫。
“这就得分情况了。第一,我并没有觉得他们是‘错误’的一方;第二,如果他们真的集体疯掉了的话……”
他用胳膊肘撑住身体,使出吃奶的力气攀上一块岩石。
“那我不就只能陪着他们一块儿疯了吗!”
“勇气可嘉。”阿巴登的语气由赞赏转为惋惜,“但很遗憾……”
巨钳靠近了山壁,却并非要抓住洛一凡,而是横向一划,在他的头顶挖出了一道宽约三米的沟壑。
若是在平地上,这样的土沟他助跑一下便可跳过。但在山壁上……
洛一凡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向内凹陷的岩壁。
除非他当场被蜘蛛侠或者劳拉小姐姐——不是那边被黏住的女将军,而是《古墓丽影》里的那个——灵魂附体,否则就算拿命也爬不到沟槽上方的目标点了。
“如何,这样是否可以让你看清现实呢?”
阿巴登温和的嗓音让他感到莫名火大。
“别挣扎了,做个乖孩子,这对你我来说都更好一些。”
断定他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放弃一途,阿巴登再次将巨钳伸向洛一凡。
是啊,三米宽几十米长的深沟,就算想绕过去,在这陡峭山壁上也根本找不到能够行走的道路。
……要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洛一凡的身体在发烫,汗水在他的前胸后背滚滚而过,外甲下的衣物已然湿透。
朦胧的视线之中,阿巴登巨钳的阴影仿佛映出了一只黑猫的形状。
洛一凡再度从岩石上跳下。
“库洛先生!”阿巴登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恼怒,“我说过你这样会受伤的!”
“那你一开始不要把钳子伸出来不就好了吗?伪善者!”
洛一凡这一次把控得很好,几次下跳都稳稳地踩上了落脚点。反正向上攀爬已是无望,他干脆一路跳回地面。中途虽然也有两次踩滑,但都没有出什么太大的意外。最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落在岩壁底下,膝盖上不小心磕伤了一下,加上之前从上方遗迹中跌落的伤处,浑身都在隐隐作痛。
汗液将那些伤处浸透,如此酸爽的痛感让他更是禁不住两眼发花。眼前阿巴登巨钳的阴影已将他的身体笼罩,洛一凡大喝一声——
“等等!”
“唔?”阿巴登的钳子停在了半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洛一凡整理一下衣领,咳嗽两声,轻拍一下巴掌,在手中变出一支早已枯干的野花。阿巴登疑惑地用巨钳夹起那支干花送到面前,数千只复眼的视线向中央汇聚。若不是在这种紧张的状况下,上古魔兽的斗鸡眼倒真有几分可乐。
“外界的植物……也是千年不曾见到了。”阿巴登怀念地说道,“不过我对此并无兴趣,你给我这个……”
他一时哑口无言。地面上的洛一凡正拔起伤腿没命地沿着岩壁逃跑。
“……库洛先生,你可真有意思。”
洛一凡内心清楚,即便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转移了阿巴登几秒的注意力,对他的逃亡也没有半点作用。
心理的压力、身体的伤势和体力的过度消耗已将他逼到了极限,视野中的物象都带上了重影。再这样跑下去的话,猝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况且他能跑到哪里去?这地下洞窟本来就是个封闭区域,阿巴登弯折的蜘蛛长腿只需挪动一步便是数十米,他跑几分钟的距离,阿巴登只要迈出一步便可轻而易举地赶超。
但还是要跑,必须去跑。
就算再难看也好,再无用也好。
成功逃脱的希望恐怕不到百分之一——不,估计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吧。
但若是在此放弃,希望就会彻底归零了。
所以,除了挣扎,他别无选择。
正如他方才所言。男人就是如此固执的生物,固执到即便眼前只能看到微茫的星星火种,也要烧尽自己的灵魂让它迎风化作烈火燎原。
……
阿巴登沉默地俯望着那个奔跑的男人。
明知道是徒劳无用的努力,为什么他还要坚持下去?
不,这并不是需要问出口的问题。
阿巴登有些困惑,却又隐隐觉得心中的某种感情涌动起来。啊,对,就是这种感觉……明明是无法理解的行为,却又能够令他的胸腔产生强烈的共鸣。这种倔强,这种鲁莽,全都散发着难以言说的魅力。这不正是他爱上人类的初衷吗?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地面上尘土卷扬。
“库洛先生,你赢得了我的尊重。”他低沉的声音如雷鸣般在洞窟中轰隆隆地回响着,“我可以再退一步。如果你们觉得仅有五人太过孤单,我会容许你们挑选一些心性纯洁的孩子来此陪伴。只要他们此生不行恶事,我就不会操纵他们的心智。你觉得如何?”
他的言语诚恳,在他看来这或许已是向人类妥协的极限。
但是——
“滚!”
洛一凡在奔跑中怒吼出声,他的肺部已经感受到了明显的痛感。
“别惺惺作态了,你这该死的愉快犯!你说要我们的答复,说会让我们选择,可你的选项是什么?要么赞同你,要么就去睡大觉!你用那么恶心的语气缠着我们同意你的要求,可你其实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意见,你只是想找几个人来见证你的丰功伟绩罢了!你这副嘴脸,跟人类中的伪君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
拉菲被黏在石壁上,左肩处的伤痛已然麻木,后背却被凸起的岩石硌得生疼。
她的意识已近恍惚,就算下一秒就直接晕过去也不奇怪。
但那些微弱的声音却在她的头脑中一遍遍回荡,让她珍珠白的睫毛颤动着分离,让她努力睁开白金色的双眼,视线逐渐向远方的一点汇聚。
那个男人还在奔跑。
好固执的人……连我都觉得差不多该认输了……为什么他还能有坚持下去的力气?
她在白网中费劲地转动着纤细的脖子。离她最远的劳拉紧紧抿住嘴唇,而罗曼和克劳德则在此起彼伏地说着——“加油……加油……”
这帮家伙都看不懂状况的么?我们哪还有什么希望,现在就已经是绝路了……
头脑中萦绕着这样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她的双眼却渐渐清明起来。
说实话,尽管没有明言,但她对洛一凡的印象分是负数。
委托他帮忙并非是出于好感,只是如洛一凡所想的那样,“病急乱投医”而已。
对所有不熟悉的人,她的初始印象分都是零。而洛一凡之所以在这之下,是因为他与劳拉的关系。
从第一次见面起,拉菲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气氛。但身为好友,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这男人跟劳拉完全没有半点相配。
恐怕就连洛一凡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因这种奇怪的理由而遭到扣分。
但在这一刻,那男人在绝境中不屈顽抗的姿态落在了她的眼里。愚蠢、鲁钝、执拗、顽固……这些形容词在她的脑海中一个接着一个浮现。拉菲浅色的唇瓣微微张合,她好像忽然能够理解了,理解劳拉和罗曼为何会看重这个男人。
既然如此,我……
还有什么没有用出的手段,还有什么可以扭转局势的底牌。
哪怕希望渺茫也好,哪怕只是无用的努力也好。
只要能为他再多争取几秒钟时间。
少女祭司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她沉静地闭上双目,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脑海中飞跃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