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骗我。”伊雪古怪地歪了一下脑袋,冰蓝色的双眼里闪烁着瞬息万变的幽浅光芒。
洛尔都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此刻的琪瑞伊雪就像一支架在弓弦上一触即发的箭矢,只要他哪怕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命丧黄泉。他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视线,祈求她还记得刚才她承诺了什么。
就在这时,刚才摔在一旁的孩子被冻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伊雪猛然看向那个孩子。
“别……”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想去护着那个孩子,可是手臂和腰腹卡着冰棱根本动不了。伊雪给了他一记冷瞥,他眉眼间似乎有退缩的样子,却还是壮着胆子说:
“要杀杀我,别伤她!”
“谁家的孩子?”
“路边救的。”
冰棱又长了一寸。
“她在废墟边上……不救就被压死了!”洛尔痛得龇牙咧嘴。
伊雪冷漠地着他十七八岁的不谙世事的脸,又瞧见他初生牛犊般勇毅的眼神,没有想起任何人,却着实又没有理由杀他。她的剑尖朝侧微偏了偏,他周遭的冰棱尽数收回了泥土。
眼见得救了,洛尔松了口气。他环望了望四周,这里是城区边上的树林,周边都是挂满冰晶倒刺的树木,而脚下却是一片泥泞冻土。如果再往远处看,林木又恢复了正常。看来四周的冰雪都是伊雪幻化出来的。这么轻易能改变周边的元素属性,就算是水属系异能的高手也难以做到。幸好她放了自己一马。
伊雪闭上眼睛,微抬起下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东译在哪里牺牲的?”
“守护骑士基地后面的训练场。”
伊雪睁开眼睛,眼底一片骨灰般的寂灭。
“去路边找一副守护骑士的铠甲,换上之后带着这个孩子往西走。”
“啊?”
“我送你一条命。”她转身,走向树林深处,“不要再回皇家骑士团了。”
暴雨无休止地下着,洗刷着这片被血浆浸染成黑红色的土地。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灰白冰冷的雨水里。
伊雪在树林里失魂落魄地走着,望着前方越来越接近的残破石柱,心如死灰。她脚上的靴子已经被混合着污血的雨水染红了,衣服被荆棘划破出了口子。她没有看路,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跪倒在了地上。
一回头,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
伊雪的喉咙动了动。不知怎的,她也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特别排斥血液。也许是一路上看到太多带血的尸体,她开始逐渐麻木了起来。
但是毕竟对血的恐惧是她刻在骨子里的阴影。她聚齐一点精神力,回头望去,只见她所经之处,地面、守护兽的尸体、烧焦发黑的树干和横断的石柱碎块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雨水落在冻结的霜雪上,开出了一朵朵细小而剔透的血色冰晶花。
她意识到,她还是害怕的。害怕看到血,看到遍地的尸体。
只不过这些,和东译的死亡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训练场。
滂沱的雨水冲刷不干净地上如同沁死了的红褐色,遍地四散着被雨水泡白发涨的人的肢体和被撕成碎片的器官组织。独角兽、灵马和大型冰隼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染血的头盔和破碎的金属铠甲在雨珠的击打中发出锈蚀般的沉闷声响。
看着这样的景象,胃里依然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伊雪忍不住扶着树干呕吐了起来。一道刺目的白色闪电划破了天空,随之是一声如猛兽嘶吼般的雷声,长鸣的回音一直传到了天际。
一直吐到只能吐出酸水,最后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伊雪干呕了几阵。她擦干净了嘴边的污秽,而后,逼迫自己一步一步缓慢地踏上了训练场上被血浸染成暗褐色的石阶。呼啸的狂风夹杂着豆大的密集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她单薄的躯体上,湿漉漉的墨蓝色头发杂乱地落在她的后背上。伊雪一步步走向训练场的中央,脚上的布靴已被血水泡成了黑红的颜色。她的眼底游弋浮动着一阵又一阵冰蓝色的光雾,眼前的景象飞快变换着,如同老旧的默片一样逐一展开。
视线涣散了,身体一点点变冷。
呼吸弱了下去,心跳失去了力气。
所有人都哭喊着。
直至微笑的人死去。
化成了银色的光尘,变成了冰冷的魂之珀。
森绿色的眼睛仿佛在深深地注视着她,告诉她——
“你来晚了。”
“对不起。”
伊雪无力地跪了下去。
“东译哥哥。”
她仰着头,望着灰色的天幕,冰蓝色的瞳仁如同两颗支离破碎的水晶。雨水满溢了她的双眼。
满目苍凉。
原来,她从来都无力阻止预言的发生。
眼角冰凉而又滚烫,泪与冰雨滑落脸颊,冷彻而火辣的刺痛感传递到了心脏,只剩下一阵一阵的绞痛,仿佛有千斤重的锥子砸在胸口。伊雪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大雨冷情地落在她被巨大悲伤压弯了的脊背上。
总是这样。
她阻止不了夕哲,拦不了殊钺,也同样救不了东译。
永远都是这样。
伊雪声嘶力竭地长长呐喊了一声。她用力地抱着自己的双臂,肩膀颤抖着,很久很久,才发出了一声呜咽。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东译的那一天,他对殊钺打趣道:“喂,小丫头归我咯。”
记得四年前从绝望而漫长的噩梦中惊醒时,他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和森林木质般温和而让人安心的笑容。
他从北境归来见到她时解下了头盔,温柔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她犯错时半开玩笑的批评。
他的声音,他的微笑,还有深沉的目光。
他坚毅似北境寒川的容颜。
但是……
伊雪闭紧了双眼,浑身冰凉地蜷缩着躺在一片肮脏的血水中。湿润锈铁的气息钻进了她的鼻子,可她一点也没有想要逃离的念头。
或许有一滴血,是东译哥哥留下的。
或许还有一丝体温,是他最后的眷恋。
伊雪的脸颊贴着湿润的地面,她的衣服被血水染红。
大雨中的帝都特粼苍白、灰暗而压抑,轰隆的雷声与此起彼伏的异能轰鸣声在雨中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