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烛焰跳动。
“我倒是在想,当初我们对迪恩的承诺。”璃辰折起部署单,放到了一个羊皮纸的信封里,“他所获取的外界信息,大多是我们想让他知道的东西,有些真实情况,他还是不清楚,这样会不会把他置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危险境地?”
艾迪站了起来,抱着手臂斜倚着微有锈斑的铁栅栏:“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到时候,我们除了相信他,还有别的办法么?”
“不过,伊雪一直不死心,总是来问我要十年前那次任务的相关资料。”
“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那些资料早就被销毁了。”璃辰淡淡地笑道,“但是当年任务的缘由,几乎被她调查得一清二楚。”
艾迪挑眉:“厉害,不过也难怪。”
“这段时间我一直担心她和帕尔尼亚之间的矛盾会进一步激化,帕尔尼亚会先对付她。”璃辰卷曲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抵着鼻尖。
“按理说她离开医疗队那么久,又代替东译的第三分队奇袭队在帝都待命这么长时间,要说帕尔尼亚对她不上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有理由下手罢了。”
“就怕他什么时候拿她开刀。”
艾迪歪了歪脖子:“如果真是那样,计划就要提前了。”
璃辰点头。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译来了消息,他申请调回帝都。”
“他在北境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艾迪皱眉。
“大概是听说了我们的近况。”
“不可以。”
“为什么?”
“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兄弟,绝对不能再失去东译。北境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必须留在那里。”
璃辰看了他几秒钟,缓缓地开口道:“我已经批准了他的申请。”
艾迪猛地看向他,眼里除了愕然,还有难以置信。而璃辰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眼眸淡然如水。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艾迪放下了手臂,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桌上的烛焰狠狠地摇了摇,“你这是把他推进火坑。”
“但是我们需要他,作为推动整个计划运行的关键。”璃辰的神情认真而严肃,“现在西南境埋伏了多少皇家骑士,你知道吗?如果东译不回来,我们的军队根本撑不下去。”
“那地封心呢?”
“且不说地封心现在是皇家骑士的身份,在帕尔尼亚的视野范围里极容易被察觉,他还是璃璐的近身侍卫。帕尔尼亚就是忌惮地封心感觉敏锐的特点,又曾是自由骑士的身份,怀疑他是守护骑士的眼线,怕被我们打着所谓‘正义’的旗号反攻,才迟迟没有对璃璐动手。不然以皇家骑士推卸责任的本事,我们根本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知道东译回来,帕尔尼亚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他,就像当年他除掉夕哲一样。”艾迪争论。
“你不要小看了东译。他甚至完全可以代替我,成为副团长。”
艾迪沉默。他知道如果东译回来,整个局面都会好很多。但如果真的让他回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只要我们提前策划好,在帕尔尼亚动手前在皇家骑士里安插棋子,就可以把开战前的危险程度降到最低。”璃辰又说。
艾迪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风险还是太大了。当年的十个自由骑士如今留在守护骑士团的只剩下四个人了,如果东译也……”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何况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哪一样没有风险?”璃辰笑得淡然,“没有牺牲,就没有回报。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现在已经走到了东译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更多的和不必要的牺牲。”
艾迪定定地望着他:“我不允许让无谓的牺牲重演。”
十六年前,那个高贵的皇子,替他承受了全部刀剑,最后在他怀中变成了一块石头。
四年前,那个性情飞扬的少年,一意孤行地救了他,最后化作了每个人的呼吸。
类似的事情,既然看到了后果,又怎么能让它再次发生?
璃辰沉默了下来。他用手扶着太阳穴,语气突然变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任何一种羁绊,无论是与你,与东译和地封心,还是已经叛变了十六年的艾奇。如果你还记得我四年前对你说过的话,就不要再趟这趟浑水,一切的后果我来承担。我也不想有任何人牺牲,所以,请你……”
“你也没有必要替我背负这么多。”艾迪望着他,眼中有种无言的哀伤,“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有一个想法可以告诉你。虽然有点疯狂,但值得一试。”
“什么想法?”
“策反艾奇。”
奇异林的上空,一朵云被清风吹得透明。
琪珞躺在一棵参天古木粗壮的树枝上,一手枕着脑袋,另一手半遮着头顶层叠树叶筛下来的淡绿色的阳光。细碎而闪耀的光芒漏过他的指缝,融化进他冰蓝色水晶般清澈的瞳仁里。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他墨蓝如深夜的头发,带走了一丝幽微的烬萱花的清甜香气。
一只鸟儿盘旋树梢,“扑啦啦”地钻进了茂密的枝叶。他悠然一笑,放下手,那只鸟儿飞落,稳稳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那是一只罕见的冰火隼,背上的羽毛如银如雪的白,只有尾部和翅尖渐变成明亮的火红色。
“见到我奶奶了没?”他略微慵懒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磁性。
它轻轻哞叫着,红色的小喙一开一合,就像在说话一般。
“什么,她老人家在睡觉?”他笑了,春暖花开。
冰火隼叫了一声。
“那就不去叨扰啦。”他眯着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望向头顶无限苍翠的绿意,微微一笑,轻轻一跃就跃上了靠近树端的树枝。脚下是波涛般连绵起伏的绿色,像潮水一样一直蔓延到遥远地平线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条淡淡黄线的地方——那是前哨站的围墙。
“该办正事了。也不知道,帕尔尼亚等我等了多久了。”他用手指轻轻触开落在假面上的几缕碎发,假面上游弋的红色刻纹忽明忽暗,衬得他的肌肤宛若美瓷。
“通知那个‘小朋友’准备好了吗?”
“吱——”
他的笑容明媚如朝阳。
“那,我们也走吧。”琪珞说着,幻化成了无数漫天飞舞的黑白花瓣,随风而散。冰火隼扑闪着翅膀,飞向了苍蓝色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