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钝是从道士的一声惊呼中乍然醒来的,被冷汗浸透的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躺在一汪冰水里,四肢疲软得如同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
但,还是有一团暖暖的气流似乎在他的丹田处慢慢地汇聚运转……
权钝的脑子一时半会儿还不大能适应刚从那场昏天黑地的昏梦中醒过来的节奏,反应有点儿迟钝,意识仍旧处在混沌不清的状态中,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想看清楚周围的事物,但是光线太暗,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家具的影子。
四周很安静,凭直觉,权钝知道自己此时正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难道自己又进入到了另一场梦中的界面里?
这还有完没完啊?
在梦境和现实的交替中迷失的权钝,情绪有点儿失控了。
当感觉嗓子火烧火燎地发干时,一种强烈的渴望让权钝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这才确信自己是真的从昏梦里彻底醒过神来了,但却有种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迷糊感,使劲儿用手拍了几下脑门儿,总算是清醒了些。
拍脑门儿发出的“啪啪”声惊动了外边的人,“吱呀”一声传来门轴的响动,紧闭的房门打开了。
从开启的门缝里涌入一道极亮的光线,明晃晃的搞得权钝很不适应,但借着这一道涌进来的光亮,权钝首先看见房间里的地面是用大青砖铺就的。
随着房门的开启,林静秋从门外跨了进来。见权钝正坐在床上,边朝他说:“睡醒啦?”边去把房间的窗帘子拉开。
当窗帘子被林静秋拉开的时候,权钝才看见外边的阳光出奇的好。阳光透过充满了古意的窗棂投射进来,在大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印出一块块斑驳的光影。
“我这是在哪儿?”太过强烈的光线晃得权钝有点儿睁不开眼睛,他半眯着眼睛朝林静秋问道。
此时的林静秋穿着丝质的传统旗袍,曲线曼妙的身材被包裹得很好,她的身影暗合着房间里的古意氛围,权钝有种穿越到了民国的感觉。
林静秋没有回答权钝的话,而是转身朝他说道:“你知道这一觉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
“这么久?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菲儿把你接到这儿来的。你不会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了吧?”林静秋边说,边倒了一杯水递到权钝的手上。
权钝睡的这张床居然是老式的大花床,挂着纱织的蚊帐,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是按照老式房间的摆设来布置的,所有的家具和摆件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复古情结。
这样的环境,权钝还真一时半会儿有点儿不大适应。
权钝当然能够回想起自己被蔡驼子摁在铡刀上的那段恐怖经历,他并没有失忆。也就是蔡驼子朝他摁下铡刀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一黑,脑子瞬间就断片儿了。
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脖子,林静秋笑道:“放心,你的脖子还是原先的脖子。”
权钝却说:“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怎么感觉不大真实似的?”
林静秋说:“你应该谢谢梁川,是他救了你。”
权钝似乎明白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再继续朝林静秋追问脑子断片儿后发生的事情,将杯子里的水牛饮一般喝了个精光,冒烟的嗓子眼儿总算好受了一些,然后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当他刚一掀动被子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被窝里的自己此时穿的是一套睡衣。
而林静秋已经从房中的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放到他的面前,说:“这是我吩咐菲儿去专卖店给你买的,应该合身。赶紧穿好出来,我爷爷还在书房等着你呢,他有话要跟你说。”说完林静秋走出了房间,顺手把房间的门给带上了。
权钝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断片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静秋说的爷爷又是谁,一连串的疑问盘旋在脑子里。
只是林静秋刚才在房间里一连串的麻利动作,倒让权钝很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贴心。
权钝对服装的品牌并没有太多的研究,按他现时的消费实力,他还只能算是月光族的低消费群体。他有着农村孩子那种良好的节俭习惯,每月的工资一半交给母亲保管,另一半才由自己支配。这样的消费标准,他是没有资格去研究“品牌消费”这个奢侈理念的。不过,当他将这套新买的衣服穿在身上时,却感觉很合身,就跟自己亲自到服装店里试着买回来的一样,衣服的质地显然要比自己买的大路货要好得多。
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间,穿过一道花厅,出到四水归堂一个偌大的天井时,才发现这是一个新建的、经过精心设计和装修的仿古四合院。
权钝刚要打探一下四合院的整体布局,一个用人模样的中年妇女迈着细碎的步子朝他走过来,说:“林老在书房等你,跟我来吧。”说着转身领着权钝顺着廊檐走进了一条甬道。
甬道不长,只二十来步的样子,然后就出现了一个小的天井,天井里有水池和太湖石砌的假山,传统的园林风范浓缩其中,一股仿古的意味被烘托得很浓郁。
权钝被中年女用人领进书房里,见一个老者正在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前挥毫劲书。
老者并没有抬头,领权钝进来的中年妇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倒把权钝晾在书房里了。
书房很宽敞,却被老者正在上面挥毫的那张红木书案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正背面的一排红木书架上,摆的却是线装书。书房里的气场一下子使得权钝的心里有点儿肃然和局促了。
“坐吧,年轻人。”老者边挥毫,边头也不抬地朝站着的权钝说。
权钝应了一声,踅摸了一下适合自己坐的位置和凳子,然后就着一把摆在书案旁边的造型显得很特别的马扎坐了下来,动作和神情不由自主地就显得有点儿拘谨了。
而这把在权钝的眼中只是普通马扎的座椅,却正是蔡驼子保存下来的那把交椅。
权钝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屁股下坐的是一把传说中的交椅,所以他才这么坦然草率地坐了上去。他更不会知道,屁股下坐的这把交椅,存世量绝对不会超过十把,其珍贵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老者终于将宣纸上的最后一笔写完,意犹未尽地握着笔端详了一下,颇显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才把目光投向权钝,笑吟吟地问:“年轻人,看我写的这几个字怎么样?”
权钝笑着起身,站在书案旁故作认真地看着宣纸上写就的“气定神闲”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飘逸中透着一股韧劲,和老者的精神气质还真是有点儿暗合。
尽管权钝对书法这门艺术纯属外行,但老者写的这四个字里透出的某种气韵,权钝还是能够很直观地体会到的。
“字如其人”,权钝的脑子里首先就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不懂书法,当然就不能在这样的老者面前信口开河地妄作评价,于是权钝很诚恳地说:“老先生,这个……呵呵……我是外行,评价不了。但是,字……很劲道……”
没等权钝说完,老者呵呵呵地爽声笑道:“你叫我什么?老先生?静秋没有告诉你该怎么称呼我?”
“还真没有。”权钝略显局促地说。
“你该叫我爷爷。”
“是,按岁数我该叫你爷爷……”
“什么按岁数你该叫我爷爷,你真该叫我爷爷!权泽川是你爷爷吧?”
“是的,老先生……”
“看看……你还叫我老先生……听着不显得别扭生分吗?你管权泽川叫爷爷,就应该也管我叫爷爷,知道吗?”
见老者说话的语气很认真,权钝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了。
“呵呵……老……老先生,我还真不知道……这……这是怎么捋到这上面的,呵呵……”
“不知道吧?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后,你就知道了。”说着老人转过身,从红木书架上取下一个褐红色的大漆木匣子,放在书案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手工定制的宣纸线装书,翻开书页,却是一本“无字天书”,泛黄的纸页上没有落下半个字迹。当翻到某一页时,一张放大的老照片从书页里露了出来。
老者把照片就着线装书放在书案上,朝权钝说:“你看看这照片上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权钝看着照片,脑子里一头雾水。
泛黄的照片上是两个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个着国民党军官服,显得极其英俊帅气;另一个穿着中式长衫,显得儒雅斯文。
照片上的两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权钝一脸的茫然。
“怎么?你连你爷爷也认不出来?”
权钝不好意思地笑道:“对……对不起,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他就走了,我对我爷爷还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倒是在梦里见到过几回。但那都是虚幻的影像,模糊得很……”
老人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哦,对对对,我怎么就把这个细节给忽略了呢?这个人就是你的爷爷。”老人指着帅气的军官说道。
权钝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地随声说道:“真的吗?”
老人的话既在权钝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旁边的就是我——林展堂。”
权钝把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在老人的脸上稍作停留,才发现眼前的老人和照片上斯文儒雅的年轻人还真的有点儿神似。
“这下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让你管我叫爷爷了吧?”
权钝微微摇头,小声试探着说:“还是不大明白……”
老者把声音提高了些说道:“我——林展堂——跟你爷爷——权泽川——是拜把子兄弟!”说着,老人把照片的背面翻了过来。
照片的背面用毛笔写了一行正楷繁体小字:
权泽川与林展堂于乙酉年秋义结金兰,留此存照!
下面还摁有两枚暗红色的指纹印。指纹印明显不是印泥的颜色,而是泛着乌红的血浆颜色。
权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反应,因为在他的面前,这个叫林展堂的老者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一个陌生人。
事实上,他不光和面前的林展堂有着陌生的距离感,就是和他的爷爷权泽川,也有着极其陌生的时空上的距离感。虽然权钝也看过爷爷权泽川的遗像,但是,那张遗像上的人和这张照片上的人,几乎判若两人。
只有这种判若两人的直接对比,才能够真切地体会到时光的刻刀有多么锋利!
这时,林展堂凝视着权钝,很慎重地说:“你,现在能够正式叫我一声‘爷爷’吗?”
面对几乎就是从天而降的林展堂,权钝一时间还真的开不了口,心里别扭得略显犹豫,而林展堂却用执着的眼神盯着他。
权钝朝林展堂抱歉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老……老先生,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谁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情,我……我真的很抱歉!”
林展堂一脸失望地说道:“我要你叫我一声爷爷就有这么难吗?”
权钝没有回应,只是既尴尬又满怀歉意地望着林展堂。
这时林静秋走进了书房,说:“爷爷,你就别为难人家权钝了。刚见一面,你就要人家管你叫爷爷,你也得让人家先有个心理准备呀!”
听了林静秋的话,林展堂暖了脸色呵呵笑道:“对对对,还是静秋说的有道理。这事不着急,有我跟你爷爷的这份情分在,你就是不叫我爷爷,我也是你的爷爷,呵呵……”
林静秋给尬尴得不行的权钝解了围,使他如释重负。
权钝感激地看了一眼林静秋。
林静秋的手里正捏着权钝的手机,她把手机递到权钝的手上说:“这是你的手机,我怕影响你休息,你睡觉的时候我把它关掉了。”
权钝接过手机,顺势开了机,一会儿的工夫,短信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点开一看,几乎全是邱晓宇打来的。
权钝心里报复性地暗笑了一下,发狠地暗自说道:“叫你丢下我去跟你的那个庞啸虎约会。着急了吧?活该!”
看着邱晓宇的电话号码通过短信显示出来,权钝的心情突然间就爽得一塌糊涂了。他想尽快离开这里,这里的氛围并不适合他,太庄重太拘谨太压抑,对他无形中形成了各种限制,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于是权钝说:“对不起,我得马上回家,这么久没有我的消息,我爸妈一定会着急的。”
林静秋说:“行,我叫菲儿开车送你回去。”然后转身领着权钝出了书房。
林展堂一直目送着权钝走出书房,眼神黏黏的,等到权钝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才自言自语地说:“是块好料子,就是身板稍微显得羸弱了一点儿,再厚实点儿就好了。”
权钝被林静秋径直引领到偌大的天井里,然后朝着西边的厢房喊了声:“菲儿,你出来一下。”
厢房的一间房门应声打开了,亭亭玉立的菲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开车送权钝回家。”
“好的。”菲儿应道,模样显得春光烂漫,和上次见面时一脸陌生的样子判若两人。
出了四合院的大门是一个砌了花墙的院坝,院坝里居然停着四五辆豪车。
权钝虽然不会开车,但是他对汽车品牌却非常了解。一辆宾利,一辆劳斯莱斯,还有一辆悍马越野……
菲儿径直走到那辆克莱斯勒轿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正当菲儿将车驶出开启的铁艺栅栏的大门时,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跑车风驰电掣般地迎面开了过来,和菲儿的车交会时,阿斯顿·马丁跑车来了个急停,菲儿也驻了车。
跑车的车窗降了下来,一个帅气十足的少年朝菲儿招呼道:“菲儿,你要出去?”
菲儿应道:“送权先生回家。”
少年朝副驾驶上的权钝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开着跑车进了四合院。
权钝这才看清楚,这个四合院是一个顶级楼盘中的四合院。
一路上权钝和菲儿并没有做任何语言上的交流。
菲儿开车的风格和邱晓宇的开车风格大相径庭,一副温温柔柔的淑女性格尽显其中,完全做到了“红灯停绿灯行”“礼让三先”的良好驾驶习惯。
看着菲儿,那个失踪的女乞丐又重新出现在了权钝的脑海里。
女乞丐被一个老乞丐掳掠而去的巨大谜团,诱引着权钝想去揭开它的真相,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进入的突破口。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那个长得同眼前的菲儿一模一样的女乞丐,能够侥幸从神秘的老乞丐手中脱险,然后因为那块石头的缘故,自动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种概率应该是很小的,几乎等于是幻想。但冥冥中权钝却有一种幻想会变为现实的预感。
脑子里开始走神的权钝,不由得仔细瞟了一眼正专心驾驶着轿车的菲儿。
如此近距离地从侧面观察菲儿,菲儿的美令权钝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这种美果然是一种无法直视的美!
权钝移开了目光,他怕自己的眼神被菲儿的脸庞吸附住。
这时,手机的来电提示音乐响了起来,一看,又是邱晓宇打进来的。权钝阴险地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接通邱晓宇的电话,而是等铃声响到快要接近自动挂断的时候,才摁了接听键。一接听,邱晓宇的声音就在手机的那端迫不及待地传递过来:
“你怎么不是关机就是半天才接电话?你究竟在干什么?”
权钝用特别平静的声音说:“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儿呢?”
“我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哪儿?”邱晓宇的情绪显得很不淡定。
“不是说了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吗?”
“我知道你在回家的路上。说下具体位置,我马上过来接你。”邱晓宇有点儿着急上火地说。
“那么着急上火的干吗?出什么事了吗?”权钝故意不温不火地问。
“你要是再不开机就真的出事了,我都快被你害得跳河了!赶紧说你在哪儿?”邱晓宇是真的着急了。
权钝停顿了一下,说:“那你在上河镇场口的十字路口等我吧,估计我再有五六分钟就到了。”
“好的,我现在就在镇上,我这就到十字路口等你。”说完,邱晓宇挂断了电话。
到了上河镇的十字路口,邱晓宇的“陆地巡洋舰”果然早就候在路边了。远远地,她就看见了菲儿驾驶的克莱斯勒轿车,于是降下了车窗,盯着驶过来的克莱斯勒。
邱晓宇认识这辆车,一下子就料定车里坐的就是权钝。
权钝让菲儿停下车,下了车后径直上了邱晓宇的车,甚至没有对菲儿说一声“谢谢”。兴许是把这个细节给忘了。
“陆地巡洋舰”里的邱晓宇,一直是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权钝的。从权钝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开始,邱晓宇的这种眼神就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照射在权钝的脸上了,这让权钝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上了车的权钝还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邱晓宇就说:“你怎么会关机?还整整二十四小时。你是故意要害我是不是?”
权钝立刻明白这小妮子一定是被武天权教授给训了,幸灾乐祸地说:“我怎么就害你了?谁规定我的手机就不能关机了?”
“你的手机再打不通,我就该去上吊了。武教授把我的脑袋都快骂崩了!”邱晓宇委屈地说道。
“真的啊?”
“你以为呢!你知道蔡家大院子出了多大的事情吗?”
“不知道。”
“蔡驼子和你一起人间蒸发了,蔡家大院子的那个水塘里,出现了两具男性死尸。”
“什么?蔡驼子人间蒸发了?还……还出现两具男性死尸?”
“前天晚上的蔡家大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邱晓宇问。
权钝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邱晓宇的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摸不准这其中的具体情况。况且,自己被蔡驼子摁在铡刀上差点儿人头落地这件事,说出来脸上也挺不光彩,于是敷衍说:“说实话,当时我也懵懵懂懂的,还真的说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话的过程中,权钝竟然不自觉地又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就这个不自觉的动作,说明铡刀事件已经在这小子的心里投下了一道人生的阴影了。
“你怎么会说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当时是以当事人的身份在场的!”邱晓宇边开车边说。
权钝说:“我是真的有点儿懵懵懂懂的。你现在跟我说蔡驼子不见了,水塘里还出现了两具男性死尸,我就更云里雾里的了。要不你现在就载我去蔡家大院子里看看,兴许我会想起点儿什么事情来。”
“那你关机的二十四个小时里又在干什么?”
“睡觉!”
“睡觉?”邱晓宇盯着权钝的眼珠子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我是真的太困了。”
“行,你居然说你是关了手机在睡觉!我滴个天……你这说法太有创意了!一会儿你去跟武教授解释去,居然在睡觉!”邱晓宇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此时,在邱晓宇的潜意识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权钝关机睡觉的说法简直是太无厘头了。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你现在就跟我去蔡家大院子里看看现场。”权钝再次强调道。
“你不说我也会载你去的。既然你患失忆症了,我是得把你载到现场去触景生情,看能不能唤起你的美好回忆啊。”邱晓宇说。
“的确是美好回忆,一辈子也不会忘的美好回忆。”权钝自我解嘲地嘟噜儿了一句。
而邱晓宇根本就没有听权钝的嘟噜儿,她已经腾出一只手拨了武天权教授的电话,说:“我已经接到权钝了,正载他到蔡家大院子里去,他失忆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邱晓宇在手机里对着武天权教授说话时,显然是带着很浓的个人情绪的,甚至没等武天权教授来得及问多余的话,她就将电话挂断了。
小妮子居然耍起了性子。
小妮子之前绝对是被武天权教授训得不轻,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负面情绪。
权钝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惭愧地看着邱晓宇。
挂了电话的邱晓宇直视着前面,咬了银牙自言自语地又小声嘟噜儿了句:“居然睡觉……”
“我真的是在睡觉,没骗你。”权钝很认真地对邱晓宇说。
邱晓宇阴沉着脸,再也不去理会权钝,只顾着开车。权钝讨了个没趣,也不作声了。
这时的权钝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包世根这个家伙骗到了一个坑里去了,差点儿连小命也搭了进去。于是,他有了要去找包世根讨个说法的想法。
他并不想把自己这个想法暴露出来让邱晓宇知道,所以并没有急着给包世根打电话,而是打算等去了蔡家大院子以后再跟包世根联系。再说,待会儿在那块挖掘现场可以碰见包世根也说不定。要是碰上了,他倒要仔细观察一下包世根朝他打招呼的嘴脸和表情。
兴许是睡了一场酣沉的好觉的缘故,心里做着各种合计的权钝,此时脑子变得非常活络,考虑问题的思路也格外清晰。
正好遇上下河镇的冷场天,路过下河镇的时候,街道上居然很冷清,出摊占道的经营户没有了,赶场的人也稀稀落落少得可怜,连街道两边的店面都开得有点儿无精打采的。
邱晓宇的“陆地巡洋舰”很顺畅地就从下河镇的街面上穿了过去。
快到蔡家大院子的时候,被推土机和挖掘机堆起来的那块土堆上居然没有人,挖掘机和推土机都被停在土堆旁,没有人施工。
想要在施工现场邂逅包世根的想法落了空,权钝心里有点儿失望。
再次到了蔡家大院子,权钝有点儿故地重游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带来的却不是轻松和惬意,而是好奇中夹杂着一丝心有余悸的恐惧。
因为是白天,身后又有邱晓宇跟着,这种恐惧感在他的心里稍纵即逝。
权钝迫切地想到院子中央的那个戏台子去看看,他几乎是脚步匆匆地走进了蔡家大院子。奇怪的是,在通往大院坝的那道巷子里居然没有发现一根香火燃烧过的残梗灰烬,大门口的门槛下也没有。
这和前天晚上的事实有点儿不符。
于是权钝越发加快步伐走过了巷子,来到了院坝的中央,那圈被烈火灼烧过的油迹很清晰地遗留在了当场,这让权钝再次确认前天晚上的经历是真实可信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戏台,戏台的地板上果然还有干透的血迹。
权钝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脖子。
邱晓宇并没有走上戏台,而是站在戏台子下冷冷地看着权钝,说:“想起点儿什么没有?”
权钝没有理会邱晓宇的话,在戏台上朝着空寂的院坝里张望了一回,心里突然有了迫切想看到蔡驼子的想法。但是,蔡驼子却真的像谜一般地在大院子里消失了。
而熟悉的锣鼓梆子声却言犹在耳般地并没有在权钝的脑海中消失。
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突然从巷子口走了出来。
正处在情景回放状态的权钝冷不丁地看见这个人影,脑子里的某根神经一下子就被触碰到了。
出现在巷子口的人影居然是大师兄!
此时的大师兄手里依旧提溜着那个脏兮兮的塑料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估计又是塞满了矿泉水瓶子,或者是可以到废品收购站换点儿小钱的杂七杂八的废弃物,样子同样邋遢松散。
权钝看见他的时候,他也同样看见了权钝,于是他转身就想开溜。
而权钝已经大喊了一声:“站住!”说着,一个纵身就从戏台子上跳了下来,疯了般地朝着大师兄撵了上去。
大师兄受到脚下那双破皮鞋的牵绊,在巷子的中途被权钝生生给撵上了。
权钝二话没说一把拽住了大师兄的后衣摆,所幸的是,这回没有把大师兄的后衣摆扯落,大师兄被活生生地拽住了。
大师兄略显惊恐地回过身,朝权钝说道:“你抓我咋子嘛?我又惹你了嗦?”
权钝却气势汹汹地朝大师兄问道:“说!你咋个会在这儿?”
大师兄居然换了副理直气壮的嗓音说:“我凭啥子就不可以在这儿?你才问得怪渣渣的,我到这儿捡点儿废品卖不可以嗦?你这个人才管得宽的讨人嫌喃……”
“你绝对有问题!”权钝说。
“我有啥子问题?我又没有杀人放火,偷鸡摸狗。”
“你是装的讨口子(乞丐)……”
“我装不装讨口子关你啥子事喃?你这个人才怪球得很,管起我的闲事来了。”
没想到大师兄居然伶牙俐齿地跟权钝干起了嘴仗。
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权钝,还真的有点儿理亏地被大师兄抢白得哑口无言了,拽住大师兄后衣摆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
大师兄将后衣摆从权钝的手中拽扯出来,冷冷地瞟了一眼权钝,哼了一声,趿拉着破皮鞋“啪嗒啪嗒”地走了。
权钝居然愣在了当场,没有再去撵他。
“你怎么老是跟一个流浪汉过不去?”这时,邱晓宇在权钝的身后说道。
权钝回过神,扭头望了一眼邱晓宇,嘀咕般地说道:“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邱晓宇却说:“现在你总该回忆起点儿什么来了吧?”
权钝没好气地朝邱晓宇说:“我跟你说前儿晚上我差点儿被人用铡刀铡掉脑袋你会相信吗?”
“铡刀铡掉你的脑袋?”邱晓宇被权钝说的话弄得愣了一下。
权钝已经没有耐心理会邱晓宇,抬腿径直朝巷子外走。在前面刚走出不远的大师兄,见权钝又快步朝他走过来,以为权钝又要撵他,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地趿拉着破皮鞋一阵慌跑,几步跨出祠堂的高门槛,在大门外消失了。
一无所获的邱晓宇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跟着权钝走出了蔡家大院子。
往回走的路上,权钝的心里突然变得又乱又浮躁,心情也被一种很糟糕的情绪支配着坏到了极点。他坐在副驾驶上,阴沉着的脸上眼神忧郁,一言不发。
邱晓宇是个极其敏感的女孩,她知道此时要是继续盘问权钝的话,无疑是在自讨没趣,索性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开她的车。
“那个大师兄一定有问题!怎么那么巧,他又会阴魂不散一样地在蔡家大院子出现?”行驶了好长一段距离,权钝才又使劲儿拍了一下脑门儿,并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显然,此时他的思路被刚才出现的大师兄给死死黏住了。
但,这回权钝的话却引起了邱晓宇的足够重视,她颇为小心地问道:“你一直在说刚才的那个大师兄有问题,他究竟有什么问题?你老是这么神神叨叨地说些不着调的话,谁能够跟你的思维接轨啊?”
“正因为我说不出他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才被他搞得神经兮兮的嘛。”权钝是真的有点儿着急了。
“任何事情的出现,总有出现的根源和起因呀!虽然你说不出他究竟有什么问题,但是,你总有怀疑他的理由呀,要不,就一定是你脑子出毛病了。”
“他……在我的一场梦里出现过!而且是一场白日梦!那个人绝对是他!”权钝说。
权钝的话一说出口,邱晓宇看权钝的眼神立马儿就变得紧张起来。稍微停顿了一下,邱晓宇才故作轻松地笑着朝权钝说道:“要不这样,咱们现在把所有的问题都先放一放,你要是想继续睡觉的话,我这就送你回去再睡一觉。”
权钝听邱晓宇这么说,看了邱晓宇一眼,突然笑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
邱晓宇突然感觉权钝的笑显得不自然了,特别是眼神,在笑的时候也是阴森森的。邱晓宇的心突然就抽紧了一下,哭丧着脸朝权钝苦笑道:“你别这样好吗?我都被你吓着了。”
权钝不再理会邱晓宇,而是摸出了手机想要拨通包世根的电话。他把大师兄的疑问暂时放到了一边,思维又转回到了前天晚上那场遭遇的场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