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虽小,小的像镶嵌在莽莽大山之中的一颗名珠,小是小了点,但在大山的陪衬下,却也显的小巧玲珑,招人喜爱。这几年,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早已不见了低檐瓦舍 ,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只有位于县城中心的禹门巷特意保留、复修、维持了县城原古的风貌 。巷宽不足五米,巷长二百米有余。两边青砖黛瓦,圆柱木门,留给人们一片返璞归真的天地。早上起来,阳光就照了巷子西边的一溜房子,巷子里的人就依次卸了板门,整理货物,开始了一天的营生。沿巷有卖成衣的、有卖布匹的、也有卖日杂百货、油、盐、酱、醋……
?没有汽车喇叭的鸣叫,没有迪巴噪人的音乐。有的是从后山流下、过小巷而潺潺的一股溪流,有的是杂货店老头若断若续的声音,间或从谁家的板门里走出一只老母鸡,或溜出一条黄狗……县城的老人就爱在夕阳西下的时侯来这里转转,寻找一份安宁,寻找一份失落,更多的是追亿逝去的岁月。从巷南头进小巷五十多步,有一个修鞋的老头,春夏秋冬,总是早上九点中准时摆摊,一台修鞋机、一张铺开的塑料布上摆了鞋底、鞋跟、废旧轮胎皮子、钉子、剪子、刀子、钳子,顾客坐的一条长凳子,老头坐的一把旧马扎。
老头姓张,祖居县城禹门巷,现年七十有六,常年喜欢穿一件深蓝色的涤卡中山装。他很庆幸政府把小巷规划为保护区,让自己的三间瓦房保留了原址原貌,要不是这一政策,早不知搬到城东或是城西了。两间房租出去了,这一间老头就自己住。孩子们都像硬了翅膀的鸟儿扑愣愣飞出去创造自己的新天地。儿子大学毕业,在政界混了几年,如今在县府组织部任职,还是办公室主任呐。儿媳在县中医医院上班。他们自己买有商品楼,一百四十多个平方。儿子几次想把老张接过去住,都被老头谢绝了,说是那楼太高,不挨地,住不惯 。女儿在邻县工作,也要接老爸去住住,说那儿气候好,冬暖夏凉。老张说,你妈的灵位在老屋,我一走,她逢年过节回家就找不到我,太冷清了。儿子、女儿就劝他,那就别摆摊了,冬冷夏热的,我们能养活你。老张就说:别看轻了这活计,那几年可是它养活了咱全家,供养你俩上的大学呀。再说了,我干了一辈子,咋一放下,这心慌、手痒……儿女们也就不再劝他了。
张老头修鞋的手艺好极了。经他手修出来的鞋,不走形、不变样,结实耐穿。张老头的脾气更好,鞋修好了,看着给钱,一毛钱不少,一块钱不多。更有甚者,小么零碎的活儿,干脆就不收钱。这样,张老头的生意就特别好,从早上坐下来到晚上收摊,小摊前总是坐满了人。修鞋的多为女人,又多半是穿着光艳的少妇。来时提一兜儿旧鞋,愁眉苦脸;走时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欢声笑语。这些人中有小家碧玉,也有大家闺秀;有平头百姓,也有达官眷属。就有和老头熟悉的人开玩笑:张老头都被美女包围了。张老头就笑:老骨头了,有啥吸引力?
?外地人到了县城,转了东头的广场,游了西头的乐园,去了穿城而过的洛河,荡了坝上的小船,无意间走进小巷,却被这原汁原味的风貌震慑住了,大气也不敢出,仿佛时光一下子倒退了五十年。轻轻的走,慢慢的看,就见到了被美丽女人包围了的张老头,这人就有意把脚上的皮鞋撕脱胶了,坐下等张老头收拾。鞋修好了,就和张老头拉家常,打听这县城的历史,这穿城而过的洛河的历史。张老头就高兴了,一边做活,一边就啦呱开了。从隋朝开国,一直讲到民国灭亡,讲了城里文庙的石碑 ,城东药王庙的复修,还有“阳虚鸟迹”、“元扈凤图”、“书堂雪花”、“石门烟雾”、“文显翠屏”、“银河白练”、“鹿池夜月”、“红崖朝霞”洛城八景。什么“九燕扑馒”、“洛水吼堂”等小八景。仓颉造字、洛水出书等传说。又说这禹门巷就是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地方。那人就很满足,掏了好猫烟直往张老头手里递。
你如果要打听县上文章写的最好的人,问一百个人就有九十九个不知到,但你要问县上谁鞋修的最好?随便在街上拦住一个人,他们都会告诉你:去禹门巷吧,找张老头!
张老头的出名还有一段故事呢。
?说是某一年的冬天,张老头的摊子前来了一位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脚上的高筒皮靴拉链坏了,让张老头修。张老头说,你稍微等一下,这只鞋马上就好。那女人就不耐烦,说是她有事,让张老头马上修,她给十元钱。张老头说,干啥都有个先来后到,况且前边这位修鞋的是一位中学生,马上就要上课了。硬是把那学生的鞋修好了,才给那女人拾掇了拉链。那女人走时气冲冲的仍给张老头一元钱。张老头喊她也不听,就转身走了。
?天都黑了,老头还没收拾摊子,左顾右盼,着急万分的样子。
?快十点,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匆匆赶来,见了张老头着急的问:大爷,你见我的存折了吗,一万元呐!张老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好象丢钱的是他自己而不是那女人。张老头说:别着急,坐下说。你叫啥名子?那男的说:她是咱县上城建局局长的爱人,今天不小心把一张一万元的存折丢了,那是给她母亲看病用的。张老头说:啥名子?啥名子?那女人说:张毓。老头就笑了,叫了隔壁的王大庆 ,让大庆当面把存折交给那女人。这情景正好被从此路过的县电视台的摄影记者看到了,就拍下来,在周末话题上播演了。
?张老头一下子就成了全县的名人。
?禹门巷还是那么小,做生意的人依然在做他们的生意,小溪还在汩汩地流着,杂货店里仍不时传出历世沧桑的弦音,外地来人仍要来这里徜徉,城里的老人也常常来这儿溜溜,而那些女人们,那些衣着艳丽的女人们却很少光顾这儿了。
?张老头在度过了七十八个冬天后,终于在那个冬天的最后一个夜晚,安祥的闭上眼睛,永远的沉睡过去。
春天里,那个脱了貂皮大衣的女人从禹门巷走过,走着、走着,就停住了,望了张老头那挂了铁锁的木门,怔怔地、怔怔地呆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