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城没有城墙,至少现在没有,但安康城却有一个城门,是标准的那种:青砖拱成门洞的墙壁,青石铺就城门洞的路面,城门上面有远古的萋萋之草。古老的城墙不知毁于何时,留下的只有这个城门,安康人说“城门洞”指的就是这里。城门以南是新城,以北是老城。
城门北边左手是邮电所,紧挨邮电所是一家汉中米皮店。米皮店经营米皮、面皮、稠酒。老板是一个风姿绰约人称梅嫂的少妇,上身穿一件天蓝色白花的短袖中式布衫,下着黑色白点过膝短裙,忙活起来,腰间围一白亮亮的卫生裙油光闪亮的头发在脑后一盘一扎,脸盘更大,更亮了.梅嫂干净\利落,加上她那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小店的生意就红红火火.二月里,汉江上的风暖暖地吹过,江北江南山坡上的油菜花开的黄灿灿的,安康城像一个怀春的少妇,热涨涨的,年轻人已穿起汗衫、短裙了。梅嫂的生意又开始好起来。从早上八点开门,到下午两、三点东西就卖完了。在这儿吃米皮的就是城门洞周围的人,干部、工人、教师、学生、小商小贩,郊区农民……梅嫂的墙上赫然挂着“文明个体户” 、“巾国英雄”等牌匾。
城门北边右手是一排低矮的板门房子,原来是浙江人在那里开缝纫铺。这几年,卖成衣的多了,做衣服的人就少了,就有一个农村大嫂模样的妇人在紧挨城门的门面房卖起了安康蒸面。大嫂的脸黑红黑红,头发刚刚过肩,穿着长衣长裤,做活不紧不慢,唯一可看的是供顾客进食的桌椅是仿红木的,古色古香。正对着大门的后墙上是一个大大的“食”字,那个“食”字一看就给人一种无法言语的冲击力。
常在梅嫂这儿喝酒的强子耳朵灵,告诉梅嫂:“那女的是农村的,看吧,不出三月就要关门。”梅嫂就笑,就故意尖了声吆喝:“米皮,正宗汉中米皮,又滑又亮,又柔又韧……”一面就望了对面不屑的笑。
农村大嫂不知不闻,低了头只管做自己的事。到这边来吃蒸面、喝酒的先是后山下来卖山货的农民,大碗吃面,大碗喝酒,大声划拳。到后来,就有教师模样的人隔三岔五的去品茶——正宗安康毛尖茶。这些人一边喝茶,一边品评墙上的“食”字,就争的面红耳赤,走时却高高兴兴,说“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看着往日的顾客跑到对面貌不惊人的农村人那儿,梅嫂心里暗暗着急,有人就给梅嫂出主意:“黑大嫂的生意都在那个“食”字上,你也请人写几个字,和她斗一斗!”梅嫂就到邮局门口请刻章子的老头写了大大一个“吃”字贴在墙上。
奇怪的是人们走门前过,朝里一望,只是笑。梅嫂莫名其妙,生意并未好转。这一天,梅嫂的店里来了一个外地人,吃了米皮,又吃了面皮,最后喝了一大碗酒,对梅嫂说:“你这面皮里缺一样调料,有了它,你的生意谁也比不上。”
梅嫂就急着问:“啥东西?啥东西?”
那人就神秘兮兮的取出一包东西,说:“取三、五颗,火油浇了,放入调料,保证人吃一回,还来吃二回,永不离你的店。”
梅嫂将信将疑,想起对面的冤家,还是掏钱买了一包。
一个月后,梅嫂的生意果然出奇的好,人们说:“梅嫂的面皮是安康城第一家,她的米皮、面皮,就一个字——香!”
黑嫂的生意还是那样,乡下人图个实惠,黑嫂的碗大。知识分子图个清雅,能品茶,能观黑嫂墙上新贴的一副“李白举杯邀明月”图。到了春节,黑嫂的门两边挂出了一副对联,上联是:“进门见食食的高兴” ,下联是:“出店品书书也风雅” 。
春天里,梅嫂的店面关门了。知情人说:春季卫生大检查,有人举报梅嫂调料里有大烟壳子,防疫站来一查,果然。就封了门,公安就逮了人……又有人说:梅嫂回汉中了,说她男人和别人好了……
这时候,才有人说,黑嫂的男人是安康城专管工业的副市长,黑嫂所在的厂子倒闭了,黑嫂下岗了。黑嫂店里的“食”字是安康城书法泰斗古远清老先生亲书、画是安康城最有名的画家李西东慕副市长的清正之名而做的。
黑嫂的生意仍然是那样:像汉江河的水不紧不慢的流着,像江南江北满山遍野的茶树绿着,像低洼地里的水稻永不疲倦的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