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人常说的,六月的天,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春兰刚刚把面团放在案上,就听天空滚来隆隆的雷声。不好!乡场上还晒着大片麦子呢。春兰也顾不上等着吃过饭要到八里外的中学上学的女儿,把面团往里一推,用半湿的布一盖,向西屋喊到:“玲,收麦去。”
这雨来的可真猛。春兰收拾好家什向麦场上赶时,那云,白的打先锋,像洪峰一样滚滚拥动;黑云压阵;似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压过来,天色刹时暗下来。
起风了。杨树的叶子哗哗响起来。细高的梧桐树左右摇摆。风掀动树叶,像无数只手翻动大自然的书页。蝉惊叫着从这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鸡开始往墙角跑……风声、炸雷声响成一片。偶尔一道亮光划破灰暗的天空,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雨,开始东一下、西一点的落下来。大雨中夹杂着拇指大的冰雹,狠狠地砸在地上,击起一阵久旱的泥土气息。一个冰雹落在春兰头上,她禁不住打了一个颤,好疼!这才想起忘了带草帽。她也顾不了许多,用手把愈来愈湿的头发向后脑一拢,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小跑起来。是啊,人家的麦都晒在席子上,自家的又多,又晒在地上,要是让雨一浇,粘到土里,扫也扫不出来……
春兰急急忙忙赶到场上,收麦的人已不多了。左腿有点跛的根生正和嫂子忙着往筐里装麦子。春林挑起筐子,他的妻子慧芳掮着席筒正匆匆往家里赶。春兰扫了一眼,忙向自己那边望去:奇怪,满场的麦子早已堆在一起了,用三张席子遮了个严实。春兰心里想:是谁堆到一起的?还没来得急找出答案,她已蹲下身,把席揭起一个角,用铲子往筐里收麦子了。两个筐都装满了,直起身来,准备挑,她面前突然像铁塔般站着一个人。
抬头看,是村里的单身汉保全。保全比春兰大不了多少,但他辈分高,春兰称他保全叔。“保全叔,又是您堆的?!”
“收完了我的,看你没来,就堆了起来。”他说着把肩上的空担放下,接过春兰手中的担,说:“我来挑吧,你给那两个筐中盛。”
“玲玲,快过来,把帽子给你保全爷。”
场边,穿着粉红色的确凉衬衣的玲玲早来了。她站在那儿没动。听到妈妈的喊叫,她忽然拿起草帽向家里踉踉跄跄地跑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心情很复杂:她恨妈妈,恨妈妈总和那个包保全爷接触;她更恨保全爷,这个年轻的爷,他不该总是帮着我家干活,哪怕把麦子让雨冲走呢!难怪村里人说闲话呢!她爱妈妈,她在心中不止一次的祷告:妈妈,我的好妈妈,你自重起来吧!“自重”这个词还是她上中学以后学来的,好像专门为给妈妈用似的。
一口气跑到家里,凉鞋带也在泥泞中折断了。裤管溅满了泥水,草帽歪在了一边,两条不很长的辫子一前一后的搭在肩上。摔下草帽,玲玲一头扎在床上,委屈的大哭起来。有时候,她天真的想:要是父亲不跑运输……
前年,父亲贷款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没黑没白地跑运输,成了村了冒尖的运输专业户。可是,父亲在一次车祸中死了……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玲玲在睡梦中听见母亲的哭声知道的,玲玲陪着妈妈哭啊哭。爸爸还没看到她上中学就永远地离开了她。
这一年,玲玲每次从家里走时,妈妈总是用忧郁的目光看她,目送她。保全爷常来帮妈妈挑水、挑粪,有时去地里锄草……她隐隐约约听到,妈妈要和保全爷去乡上登记结婚。玲玲苦恼极了,她不要这个后爹,听人说,后爹后妈都坏……村里人也说,辈分不同,结婚不成……
十五岁的玲玲确实没有任何主意。她趴在床上,听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随后又听到往仓里倒粮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又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进来——这是妈妈,她听到妈妈踏进门时的那一声长叹……
不知不觉,玲玲迷糊过去了。她做了一个甜美的梦,爸爸开着手扶拖拉机回来了,要带她和妈妈去县城玩。车开动了,玲玲和妈妈穿着新衣裳,做在车厢中。忽然,那开车的人转过脸来,却是保全爷,笑眯眯的。玲玲又好像知道妈妈和保全爷要去乡上登记似的,玲玲正要从车上往下跳……
“妈妈!”玲玲大叫。
“玲玲”妈妈闻声从外面走进来,“又做噩梦了?都是妈妈不好……”
玲玲看见妈妈的眼睛凹下去,眼圈是一片暗灰色。她忽然抱着妈妈大哭起来:
“妈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