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到了腊月二十,永智叔天一黑就坐在电视机前,只盼着那些广告呀,还珠格格呀快些完——他要看整八点的本县新闻哩。
永智叔大字识不下一篓,可他却不像村里那些人,老人爱看秦腔戏,小伙姑娘爱看还珠格格。他就爱看个本县新闻。永智叔上过电视,上过新闻啊!
抗美援朝那年,永智叔才十七岁,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全乡第一个报名参了军。胯下枣红马,胸前大红花,走在县城的大街上,欢送的人群人山人海,那个热闹,那个威风呀,一辈子都忘不了。战争结束后,他又荣立三个三等功,入了党。部队首长让他留城,他说,俺不识字,没文化,还是回家种地吧。首长就说,回农村也是建设社会主义,就赞扬他有觉悟,不愧是战争中入的党。县长亲自迎接英雄的归来。学校、工厂请他做英模报告。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永智叔又是村上的支部委员,又是贫协主任,还兼没人干的“妇女主任”。那是一个谁穷谁光荣的时代。永智叔头上有那么多的光环,睡着破烂苇席铺的土炕,盖着露出棉絮的薄被,永智叔也乐的合不拢嘴,心里高兴啊!穷人终于翻了身,政治上翻了身。可以对往日的富人发号施令,吆五呵六……
永智叔想到这里,全身的热血就沸腾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转身,看见身边年龄快三十了,还没成家的儿子,正看了电视里做广告的妖精(永智叔总把穿暴露衣服的“美眉”叫“妖精”)发呆,?涎水流下来都不知道。永智叔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是啊,现如今,人们都削尖了脑袋钻挣钱的门路,天底下的人管你是啥成分,管你干啥子勾当,只要能弄下钱就是有本事,就受人尊重,管你是不是功臣,管你是不是党员呢!永智叔心里狠狠的,这世道咋个说变就变了?村里的人好像他不存在了似的,各走各的寻钱路。他就把那朝鲜战场上的故事讲给提草笼的碎娃们听。
前年,新来的县委书记来到了永智叔的门前,一行人进家慰问了永智叔,让随同来的乡扶贫办给了永智叔500元钱,就有扛摄像机的对着书记照。
这不,这土院墙,这土楼门就是那500元修的。
去年春节前,县长专门来看望了特困户永智叔,亲手把1000元交到永智叔手里,体现了党关心人民的亲情。永智叔必恭必敬的接过钱,说,还是共产党好啊!这一镜头上了本县新闻,永智叔也就上了电视。这一个“年”永智叔乐的呀,逢人就说:“我上了电视了,我和县长握手了……”遗憾的是永智叔家没有电视,连14英寸的黑白电视都没有。
过了年,永智叔就拿那1000元钱去县城买了一台21英寸的大彩电,说:“我要看新闻呀!”
永智叔一直看了五天新闻,见到县委、县政府一干人,兵分两路,一路去工厂,一路去乡下,看望、慰问下岗工人,农村贫困户。他心里就热热的,盼着领导早日下来好和领导照相呀,上电视呀!
腊月二十四日,两辆小车一前一后开进了村。奇怪的是,那些领导在村长的陪同下不是进了永智叔的家,而是直奔永民家去了。永民家先前也和永智叔家一样是特困户,这几年靠扶贫款养猪发了家,也上了电视呢!永智叔心里就不是滋味,像饭吃的正香哩,忽然掉进一只苍蝇……
永智叔从门外咳声叹气进了门,村长后脚也跟了进来。
“永智叔,”年轻的村长说,“县长让我转告您,开年了,去乡扶贫办领500元,干点副业吧!那是滚雪球哩,越滚越大!”说着,从口袋掏出200元,“这是县长自己的钱,他说让您过个好年。”
永智叔不知那钱是怎样接过来的。等他回过神来,村长已走出去了。永智叔想对村长说“带我给县长一句话,我谢他了!”撵出门,村长已不见人影了.
这时候,有一股风从村子上头刮过,村里的树光秃秃的发出忽刺刺的声响。西边的乌云开始褪了,一冬没见的太阳露了出来,给村里的树和房子涂抹上一层绚丽多彩的金色。
天气真格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