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和男人走进乡民政办公室时,心里像揣着一只小白兔,热烈的翻动着。羞涩、激动、害怕、盼望——这一切都被民政员的问话打断了。
莲花,你愿意和正运结婚吗?
愿意!莲花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会是这样好。看着身边这个高大、挺拔、结实、高过自己半个身子的男人,莲花陶醉了。
怀揣红彤彤的结婚证,走在麦苗青青的乡间小路上,莲花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家乡。莲花的娘家在陕南汉江边上的大山里。那地方山大沟深,石头比粮食还多。男孩子长大了娶不回媳妇,女孩子长大了都往山外跑。莲花是远方一个姨表介绍出来的,表姐也是前几年才嫁到山外。说穿了,就是拿了两千元给父亲,莲花就成了山外某个男人的媳妇。这种事情多了,莲花知道,掏钱买媳妇的男人都是在当地说不下媳妇才从南边山里说的。这样的男人要么家里穷,要么是身体有缺陷。莲花只想着,穷一些没关系,只要人好就行。没成想这事还真让她给碰上了。
正月里,表姐做了莲花的娘家。莲花穿着大红的衣服胸前挂着一面烧饼大的镜子,油光的头上插了一枝艳艳的桃花。莲花的脸像天边的火烧云,热烈地燃烧着。莲花做梦都没有想到和他拜堂的不是和她领结婚证的男人,而是男人的哥哥。莲花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云,整个人好像突然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一样没有了知觉。莲花像一个木偶任凭人们摆布。闹洞房的人走了,躺在火炕上,莲花泪流满面。在司仪宣布婚礼程序时,莲花才知道这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正运。正运的个头还没有莲花高,正运的皮肤也没有他弟弟的白,正运的年龄显然比莲花要大得多。莲花在心里说,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命?我从第一次走进这个家,从见到正运的第一眼就应该知道我的命运是应该和这个五短三粗的男人连在一起的,从今天参加婚礼的人们眼里和行动上就应该知道正运和她才是真正的夫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就她一个人蒙在鼓里。不,还有一个人,那个和她领结婚证的男人。莲花现在才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认命吧。莲花的把泪咽到肚子里。
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莲花两口子住在上房的北边,父亲住在南边。那个叫新运的弟弟住在厦屋里。一家四口早出晚归,伺弄着刚刚分到户的四亩多责任田。院坝里的小方桌上四个人吃饭时,说话最多的是正运。说话最少的是新运。不说话的是莲花。莲花添了儿子后,父亲说,分家吧,你们住到厦屋,我们该给新运张罗个家了。新运说,爸,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这辈子就不要媳妇。新运说这话时嗡声嗡气的。莲花的心就往下沉。莲花记得结婚后的第五天晚上,她上茅房时碰到正从茅房走出来的新运。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你把我骗进门就跑的没影了,你还是男人吗?新运一下子把莲花搂进怀里,在漫天繁星的冬夜里,莲花感到了夏天的火热。我看上你了,你知道吗?莲花!
第二年,莲花又添了一个儿子。春天里,正运说家里也没有多少活路,他要出去打工啊!两个儿子今后的负担重。谁知道正运这一去就再没有音信。到了第五年,莲花去民政部门办了离婚手续和新运结婚了。这桩婚姻也是老父亲和村上干部的主意。
莲花的大儿子叫大宝,小儿子叫小宝。两个儿子都叫新运叔叔。莲花说,喊爸。儿子说,不。我爸在山外打工呢。大宝上初中二年级时的春天,校园里的那株桃树花儿正灿烂的时,有个又黑又瘦男人来找他了。男人说,大宝,我的儿啊!男人浑浊的泪就顺着满脸的胡须往下流。大宝知道父亲当年到了山西就被人贩子弄进了黑砖窑。要不是最近报纸曝光,当地公安部门集中整治,他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
大宝说,爸,我们回家吧。
男人说,孩子,你妈也不容易。跟我受苦了。我知道了她现在过得不错,我就不打搅他们了。你和你弟弟好好上学。爸会常来看你们的。
正运在县城边的东风砖厂找了个活,就吃住在砖厂了。
莲花是十天后才从两个儿子的谈话中知道正运的事的。晚上,莲花和新运说了一个晚上的话。这时候老父亲已经不在了,拿主意就是他们两口子。正运被莲花两口子接回来时,满村的人都落泪了,莲花也是热眼里抹不完的泪。
正运住在厦屋,莲花两口子住上房。仍然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吃饭的小方桌上,三个人都没有话说。
正月里,正运离家出走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大学毕业后的大宝在南方拼搏了几年回县城办了一家公司,大宝食品有限公司。看大门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人事部说,那老头怪,不要工资,说是有吃有住就行。坐在宝马车上的大宝老远看见老头就想,真是个怪老头。管他呢,不要工资就好。
大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年后母亲莲花住进了门房。这时候,叔叔新运因为一场大病已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