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帐篷,一把架子鼓,一台电子琴,两个唢呐外加一套很旧的音响设备,商州老贺乐队就红遍了商州的沟沟岔岔。
乐队红火的主要原因是有其他乐队没有的丑旦。
粉红色的帷幕挂起来,彩条布铺在乡村的土地上,戏就开场了。生、旦、净、丑,一招一式和县剧团的专业演员不分仲伯,唯一的不足是戏装没有专业演员的鲜亮。
从来的丑角皆为男丑,脸谱的特点是在鼻梁骨上抹一小块白粉。老贺乐队的丑角是女丑,专业术语叫“丑旦”,戏剧中的闹剧人物。化妆和衣着又不走常规而是另避蹊径。桃红色打底,到周围渐渐淡去,及至耳根、发梢变白。细长的眉毛黑黑地到两边往上浅浅一翘,生出几多风流;大红的唇膏勾勒出性感的唇线最后往下一收,显得风情万种。头上是梳成无数小辫的长发,身上是低领毛蓝毛衣透出贴身猩红的吊带内衣,外罩长可及膝的驼色棉坎夹,胸部就鼓起两个弹性十足的馒头山。随着葱绿色灯笼裤的摆动,两座山就颤颤悠悠。
丑旦左手握了话筒,右手不时把那两座山往上托托,间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不安份的两座山上贴的衣服,往上扯扯。院坝里坐席的客人停了手中的筷子,目光就被吸引到山峰上。
电子琴手微微弯了腰,两只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滑动,那个架子鼓手丢下手中的鼓锤和竹棍就成了流行歌手。一抬腿,一扬手,一闭眼,一仰头,长发一甩,歌就唱得神采飞扬。丑旦又套一件水袖长衫,长袖善舞,舞步又变化无常。忠字舞、秧歌舞、还有迪斯科、时下流行的街舞,举手投足之间,动作的夸张、失态赢得看客们一波又一波的喝彩与掌声。
一首“叫一声乡党——老陕!”自编自唱的流行歌曲更是把看客的情绪高涨起来,叫好声风起云涌。
丑旦的舞步疯狂的扭动起来。水蛇腰,风摆柳,提臀,扭胯,劈叉……忽然,丑旦的脚下一滑,摔了个仰八叉,头就滚到了一丈开外。丑旦慌忙爬起来,却是一个光头、方脸、五十开外年龄的男人。男人一手拿了假发套,一手握了话筒说:“献丑了!献丑了!”
献丑了的男人其实就是乐队的老板老贺,也是乐队的台柱子。老贺原来是县剧团的旦角。年轻时演花旦,中年演老旦。后来剧团没市场解散了,老贺就窝在了家里。
窝在家里的老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庄稼就做的一塌糊涂。出门打工年龄大了没人要,做生意又没本钱。眼看儿子要上大学,女儿要上高中,老贺急得团团转,就是寻不下挣钱的门路。
那一天,老贺去老表家给姑母过三年,看了老表请的自乐班,说是过一场事要六百元的。老贺心里一动,我何不搞个自乐班呢?这心思一动,就回家和老伴商量。老伴说:“能行吗?”老贺说:“行!准行!豁出我这老脸也要给娃挣下上学的钱!”
老贺的乐队因为有丑旦压台,商州、洛南、丹凤三县有过事的,就都争着请。一年四季,除了夏秋两季农忙,乐队的生意就没停过。
老贺的丑旦跳着、唱着,儿子就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的儿子谈了一个对象。对象是县城里的女子,也是大学生。春节回家,儿子和对象去邻村游玩,见有人家在过事,院子里的乐队热闹异常。对象就拽了儿子:“走,看看去!”儿子不去,说:“有啥看头,乡下的野戏班子。咱回家看VCD去。”对象偏不,拉了儿子的手就走。
帐子里丑旦正唱得起劲,舞得欢实。帐前看戏的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高潮迭起。丑旦一跤跌倒,站起时一手拿了假发,一手握了话筒:“乡党们,献丑了!献丑了!”
对象的脸色忽然晴变多云,多云变阴,阴变雨……转身就走。儿子撵也撵不上。
晚上,在25瓦灯泡昏黄的灯光里,儿子对父亲说:“爸,别演了!丢人!"
父亲的头低着,没应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女儿今年秋后就要上大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