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退休的时候,还不到规定年龄,只有五十五岁,为了高中毕业的儿子顶班(上世纪国家有这政策)端上铁饭碗,吴先生就提前办了退休手续。退休了的吴先生没事干,正好生产队的会计不干了,队长就请吴先生当会计。吴先生在单位就管财务,一把算盘打的滴水不露,人称“铁算盘”。干一个生产队的会计那是绰绰有余。
十年后,人上了年纪就不干了。百十号人的村子里,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就请吴先生去当帐房先生。吴先生也不推辞,就梳了头,是他们那个时代伟人的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刮了胡须,净了面,戴上棕色的宽边眼镜,腋下夹了那把框儿、珠儿磨得油光呈亮的算盘就去了。
吴先生的帐面做得细,来客官号下还要注上小名,烟是啥烟,酒是啥酒,布是几尺,面是几把,银是多少,一一列举,绝不含糊。到了晚上,主人和帐房先生坐一块儿,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两壶酒,边喝边交帐。吴先生的双手在算盘上就像现时年轻人在键盘上打字一样,霹雳啪啦,帐面就一清二楚了。总共收了多少烟多少酒,拿出待客多少烟多少酒,还剩多少烟多少酒;实收现银多少,谁谁支用了多少,还余多少。左手握钱,嘴里往右手大拇指吐了唾沫,就哗哗地数,一块一毛不差地交给主人。
主人就很满意,执意再敬两杯酒,又喊女人再敬先生两杯,儿子,儿媳各敬先生两杯酒。吴先生就醉了,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真醉了,再喝就回不去了……”
正因为吴先生的认真、仔细,村里人都非常相信他,不论亲疏,过事必要请先生去管帐房。
这年正月,村长的儿子结婚,吴先生自然责无旁贷的是帐房先生。忙了一天,晚上给村长、村长老婆把帐目交代清楚后,吴先生就微微醉着,感觉很好的回家了。村长躺在床上,一时三刻谁不着,就拿着礼单从头到尾看起来。看着看着,村长的脸色就不对了。问老婆:“你晌午看到老贾了么?”
老婆说:“咋没看到?他不是还给你戴高帽子了吗?”
老贾是村上的支书,是村长的老搭档了,两人共事快十年了。
村长就说:“这就怪了!”
老婆问:“咋了?”
村长说:“没啥。你睡吧。”
村长在礼单上没有见到老贾的名字,按说老贾上礼最少是 100元的。那些村民小组的组长上礼都是100元,村里稍微能拿出手的人上的礼都是50元。可咋就没见老贾的名字呢?村长又翻看了一遍礼单,还是没有。老贾绝对不会不上礼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帐房先生做了手脚。村长想到这儿,又问老婆:“咱没得罪老贾吧?”
老婆说:“咋会呢!老贾女儿出嫁时,咱不是上了100元的礼吗?”
村长就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婆说,“有啥不对劲的。”
村长就把心里的事对老婆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叮咛千万别说出去。
这事到底还是说出去了。帐房先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知道了,就气地病倒了。对老伴说,你那天看到老贾进帐房了吗?老伴说,我倒是听到老贾的儿子给人说我要去上帐了,就去了帐房。吴先生就长叹,我老糊涂了。
吴先生睡了十天,人也瘦了许多。胡子拉杂的。头发也乱的一团糟。也不洗不梳,从墙上取下算盘摔得粉碎。只说了一句:“一世的清名啊……”就不再言语。踉踉跄跄到了村长家,从口袋掏出100元钱给村长,说,我咋就老糊涂了?
村长忙扶帐房先生坐下,说,您老这话咋讲?
“我给你管帐房,少给你交100元钱……”
村长说,您听谁说啥了?老贾的儿子是去帐房了,不过他去时您不在,他又出来了,刚好有人找他有事把他拉走了。他这一走,就把上礼的事给忘了。都四、五天了,洗衣服从内衣口袋掏出100元钱,才想起那天忘了上礼。正在这时,老贾也找村长来了,就说,是啊,都怪那个小王八羔子!
帐房先生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儿子在单位也管财务,一手算盘得父亲亲传,打得潇洒自如,人称“算盘精”。礼拜天回家看到父亲瘦了一圈,就问咋回事?母亲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儿子说:“啥子事吗!我的帐上几万元都填不平呢,还不是恁大个事!我爸也真是,100元钱就把算盘摔了?”
母亲说:“你那能和你爸比啊?”